沈青梧眼中燃著熊熊烈火,摧枯拉朽一樣要吞噬所有。那漫漫燃燒的火,讓博容胸間血凝住。在沈青梧已經轉身走了兩步,博容才反應過來。
他叫住她:“不教而誅是謂虐。”
沈青梧理直氣壯:“聽不懂。”
博容幾乎是笑歎了:“你連書也沒讀過幾本吧?”
沈青梧臉一寒,又要走,這一次,博容扣住她的肩:“我的意思是,若是沒有教過你什麼,就不應指責你什麼。雖然你看上去不討喜,但是倔強在我這裡不算缺點,而是優點。
“你不用腦子,靠蠻力便能在軍營中被我這樣的將領看到,這也是你的本事。
“你身上有很多長處。隻是這些東西被你用的亂七八糟,若是有人在旁教你、整理,你會成為一個更優秀的你。”
沈青梧有一雙璀璨卻冷冽的眼睛,這雙眼睛正安靜而不解地打量他。
她這樣的眼神,讓博容動容。
博容歎:“好孩子,難道從來沒有人誇過你?我不多問了,一個娘子來從軍,必有萬般難言的理由。若你願意,你可留於我麾下,我會傾儘所有來教你。你願意嗎?”
沈青梧沉默很久。
她很稀奇:“教我?”
博容似又回憶一些什麼,聲音更加溫柔:“對,教你讀書,教你戰略,教你養性,教你……所有你應該學的。你天賦很好,不該湮滅。”
沈青梧異想天開:“如果我用你教會的本事,做壞事呢?”
博容被問住:“你想做什麼壞事?”
沈青梧想很久。
她說:“不知道。也許是……摘月亮吧。”
博容鬆口氣,笑出聲,在她發上揉了揉,他問:“好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了嗎?”
沈青梧少有的動了動那個被博容稱之為從來不用的腦子,她不希望彆人把自己和沈家聯係在一起,不想占沈家一絲便宜。
可是她一身骨血由沈家所給,她不叫沈青梧的話,她又該叫什麼呢?
鬆台上,喬木瀟疏,山間冷冽的風吹著沈青梧蒼如雪的側頰:“我叫‘阿無’。”
“一生皆無”的那個“無”。
不是梧桐的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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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沈青梧在官牘上記錄的名字,是“無氏”。
以訛傳訛,有人叫她“吳將軍”,她都姑且應著。
博容是個好老師,甚至比起做大帥,他可能更擅長教學生。他將沈青梧帶在身邊,巨細靡遺地教她所有他認為她應該學習的。
沈青梧在軍營幾年,不隻打仗,還讀書寫字,學下棋學習思考。
初時軍中人不滿意博帥對一女子如此上心,但從沈青梧開始帶兵作戰後,從沈青梧憑著自己本事再加上博容的助力拿到“鎮西將軍”的封號後,將士們不再質疑沈青梧的能力。
隻是軍營中的流言也從來不少。譬如很多將領私下覺得,博帥很可能喜歡沈青梧。
博帥未娶妻未有戀人,而沈青梧又是特彆到“奇葩”的一介娘子。
不然很難解釋博容對沈青梧的幾乎稱之為寵溺的一係列行為。
這些聲音淩雜,博容起初怕沈青梧困擾,但是他觀察之下發現沈青梧對流言毫不在意毫無反應,便也放心下來。
沈青梧在軍中的這種生活,持續了兩三年。直到天龍二十二年冬,益州與西狄有一場慘烈大戰,戰勝後,朝廷要博帥進京述戰。
博容從不去東京,一直以各式各樣的借口推脫。索性主帥進京本就是大忌,朝廷一向不多問。隻是這次戰爭是雙方和談後的第一次大規模摩擦,朝廷才強烈要求他進京。
博容依然不進京。
但博容推薦一人代他進京——鎮西將軍吳將軍。
朝廷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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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二十二年冬日除夕,天大雪,沈青梧帶著寥寥殘兵回到闊彆已久的東京。
金珠耳翠,社火露台,節日之下,九橋門街市的夜間喧鬨繁盛一如舊日,隔著很遠都能聽到鞭炮煙火聲。
站在雪中,沈青梧仰望這座古城,雪落滿天,燈火輝煌如晝。
她從不懷念東京,但她也不畏懼回到東京。
戰馬吞吐呼吸,一個小將從馬上跳下:“將軍。”
沈青梧回頭。
小將是個英俊瀟灑的,笑嘻嘻:“大帥讓我跟著您,您怎麼不走了?”
他伸長脖子:“聽說除夕夜宮中有祭月大典,似乎是張家什麼郎君、就是張家的月亮主持,我還從來沒見過祭月大典……”
沈青梧緩緩道:“張月鹿。”
小將一愣,點頭:“將軍認識?”
沈青梧眼中浮起一絲微涼的笑,一片雪落在她鴉羽一樣濃黑的睫毛上。她從小將身邊走過,留下輕飄飄的一句:
“他是我妹妹的未婚夫。”
小將恍然大悟:“原來是親戚,太好了,有人照應我們……”
沈青梧眼中笑意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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