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聽聞沈青葉與沈青梧有約,便決定跟著沈青葉一同見這個妹妹。
沈青梧離開沈家那麼多年,回到東京又過了十幾天,既不理會沈家人,也不回複一些故人的帖子。無論是對沈青葉還是對沈琢,她都一視同仁。
在傷心之餘,沈琢很心疼這個妹妹。
他搜羅許多自己聽說或認識的東京好兒郎的肖像,希望沈青梧能覓得良婿,忘掉張行簡。他不希望沈青梧常年不歸家,同樣不希望因為一個張行簡,青梧與青葉再無往來。
可是,他搜集了這麼多畫像,沈青梧卻反應平平,甚至有一絲慍怒。
沈琢說:“青梧,我沒有旁的意思。我希望看到你幸福,不希望你受傷。”
沈青梧反問:“我哪裡不幸福,哪裡受傷了?我胳膊斷了還是眼睛瞎了,讓兄長表現得這麼傷懷?我為什麼要坐在這裡,由你們給我相看男人?”
她少言寡語,但一開口從來都很不客氣。
三年不見,沈琢一時沒適應沈青梧的銳利。
桌上的幾卷畫被風吹得乾而冷,畫軸滾了滾,一室冷寂。
沈青葉在旁調節氣氛,輕輕柔柔:“堂姐,堂兄隻是想你開心些。世上大好兒郎多的是,我與堂兄一樣希望姐姐能過得快意些。”
她猶豫一下,說:“張三郎……”
她想說張行簡不適合姐姐,但是身為張行簡的未婚妻,她這樣說,會讓姐姐覺得她是出於對張行簡的愛戀才如此。她還想說自己與張行簡不是姐姐想的那麼親密,但是這樣豈不是助長姐姐繼續深戀那人?
沈青葉踟躕間,倒是沈青梧淡聲:“不必與我說張行簡。”
半晌,沈青葉輕聲:“不管姐姐如何想,我總要說清楚一些事。我與張三郎……不過是維持著麵子,互利互惠罷了。他受家族期待,他姐姐對他十分緊張。
“我起初與他定親,十分傷心。因我想念姐姐,更惱自己誤了姐姐,我不情願與他定親……那日,我在城樓上送姐姐走後,絕食以抗。”
沈青梧抬目,看著沈青葉,聽她講當年的事——
那時候,剛到沈家就經曆這樣醜陋真相的沈青葉萬念俱寂,不成熟的她無法對抗家族,隻想著她不能做惡人。
若是沈家因此放棄她,她早早去陪已逝的父母也沒什麼。
是張行簡找到她,與她談條件。他說給他些時間,他來解決這個問題。沈青葉若是不願嫁他,他日後會給她自由,也不會讓她被沈家責備。
那個郎君溫和:“我來做這個惡人。”
此時此刻,沈青梧目光閃爍,微闔目。她可以想象的到張行簡說這話時,麵上那心不在焉的笑。
沈青葉垂著眼:“他弱冠之齡,想振興家族,總要些時間。我與他便是互相幫忙——有時是他幫我出門,有時是我在他姐姐麵前充作好弟媳,讓他姐姐對他放心。”
沈琢在旁已經聽得目瞪口呆,震驚看著沈青葉。
這個羸弱又乖順的堂妹,心中有著這樣的主意,沈家恐怕沒人知道。
沈青葉問:“姐姐,你從我們這種關係上,能看出什麼?”
沈青梧回答:“……你因我而愧疚,不想與他成親。他態度倒是可有可無?”
沈青葉搖頭。
她說:“姐姐,這種交易透露出一些東西——張三郎將家族利益看得比一切都重,將婚姻當作兒戲,將男女情愛視同玩樂。
“他才貌品行都不缺,張二娘子傾儘所有教導他,他確實是東京城那輪掛在天上不可侵犯的月亮。但是月亮是冷的,是不會對任何人多看一眼的。”
她睫毛微顫:“對我如此,對姐姐……應當亦然。”
沈青梧出了一會兒神,說:“我當年發誓是真的。”
沈青葉一怔。
沈青梧幫他們回憶:“我若嫁他,天打雷劈。”
沈青葉手扶住桌,顫顫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逼著你說這個……”
氣氛僵冷中,沈琢插進來:“青梧,你還是看看兄長給你挑的這些大好兒郎吧?”
沈青梧刷地站起來。
沈琢和沈青葉都一怔。
沈青梧看也不看那些畫像,隻問他們:“在你們眼中,我就是一個因為男人而傷心欲絕的怨婦,離開男人就活不了,我必須要找一個男人的替代品,來忘掉那個人。不然我就會一直過得不快樂?”
沈青梧:“不管你們信不信,我從來沒有你們說的那種情緒。”
沈琢欲言又止,沈青葉則若有所思。
他們看著沈青梧,聽沈青梧問:“在你們眼中,沈青梧是什麼樣的人?”
沈青梧問:“你們覺得,沈青梧是怎樣的?是奇怪的,不可理喻的,一堆缺點的,需要糾錯的,需要拯救的?還是驕傲的,任性的,自滿的,瘋癲的?
“你們怎麼看待沈青梧?”
——你們怎麼看待和你們都不一樣的沈青梧?怎麼看待總是被人批評的沈青梧?
高貴的世家子女,怎麼看待那或被拋棄或被憐惜的螻蟻凡塵?
他們答不出來。
沈琢吞吞吐吐:“無論你怎樣,你總是我妹妹。我是希望你幸福,你若是不喜歡,兄長便不這樣了……”
沈青梧冷淡:“兄長現在覺得我很尖銳是嗎?”
沈青梧再問:“我說我不想嫁張行簡你們不信,說我不想找張行簡的替代品你們覺得我放不下,說我不想嫁人你們覺得奇怪……我什麼都不說,你們擔心;我說了,你們懷疑。
“這就是我不想和你們見麵的原因。”
沈青葉道:“我會努力去思考姐姐這些話……但我以為,姐姐不回我與兄長的請帖,不願見我們,不隻是這個原因。
“姐姐是否因為我們當年幫不了你,而對我們很失望呢?”
她眼中有些淚意。
沈青梧回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