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業讓女殺手用沈青梧來動搖他,莫不是真的以為他對沈青梧如何?他可利用這點,試探他們想知道的情報。
張行簡作出飲酒過多的樣子,他麵緋如霞,輕輕晃了晃頭。
郎君手支住額頭,作出喃喃囈語狀:“沈將軍昔日救我,如天神下凡,在下區區凡人,對她十足崇拜。”
沈青梧冷笑。
她懶得搭理他這鬼話。
他繼續念叨他的鬼話,她搶過桌上的酒壺,自己倒酒喝。
這民舍中的黃酒,不如軍中酒烈。沈青梧自己喝了大半壺都毫無感覺,可那張行簡喝了區區幾杯,便暈頭轉向,像個醉鬼一樣,真是無趣。
無趣的是,他還要拉著她念叨沈青梧如何如何好。
可真正的沈青梧坐在這裡,清楚知道他口中沒有一句實話。
他說她如天神下凡救了他,但她當年救他時,他被活埋,根本不可能看到她;他說他對沈青梧動心,想迎娶沈青梧,可是家中不同意,但沈青梧知道是他不喜歡她,他與所有人都覺得沈青葉更適合當張家主母。
他說他其實與沈青梧沒見過幾次麵,沒說過幾句話……
唔,這句倒是實話。
但張行簡下一句便是昏昏沉沉的囈語:“若能再見到她,若我不是張家郎君,我便要向她訴說傾慕之心……”
“哢擦”一聲極輕。
張行簡聽出是杯子捏碎的聲音。
他朦朧地看向女殺手方向,燈燭火光微弱,他看到模糊的人影筆直坐在自己身畔,杯子捏碎聲並不掩飾。
張行簡輕笑:“你不相信?”
沈青梧敷衍:“你喝醉了,你去睡吧。”
張行簡:“也罷,世人總是不信我喜歡她的。我這樣的人,不被相信,實屬正常。”
他靜下來,不再說話。沈青梧側過頭,看到他低垂目光中的幾分失落。
寥落的光落在他眼中,他低頭看著杯子,恍恍惚惚地又去飲酒。
張行簡驀地抬頭。
沈青梧倉促彆過臉,躲開他目光。她心跳一下,想起他根本看不見她。
她重新恢複自己的淡然,聽張行簡微微笑:“你不信也正常。不過我心中明白就好。我貼身收藏她當日送我的帕子,帕上繡著一個‘沈’字。我若不喜愛她,我豈會如此?”
既然孔業懷疑他喜歡沈青梧,他不如就讓這女殺手以為他喜歡沈青梧吧。
他說了那麼多話,這女殺手都沒什麼反應。他幾乎懷疑自己試錯了,女殺手有更深的目的。誰知此時,沈青梧突然開口:
“帕子?”
張行簡頓一頓:“我確實喜歡她。”
沈青梧想:她得把她的帕子拿回來。
張行簡憑什麼拿著她的東西?她不想自己的東西在他那裡——哪怕是一塊被她丟下的帕子。
那也是她唯一繡過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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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張行簡心力交瘁。
他起初試她酒量,試出她海量後,他便放棄想灌醉她問話的打算;他借著裝作醉酒,向她吐露不少假話,想引出她對沈青梧的疑問——畢竟女殺手想假扮沈青梧,總該對沈青梧生平有些好奇。
然而這女殺手……十分有個性。
她悶聲不吭獨自飲酒,不管他說什麼,她都不理會,不多說一句話;在他意識清醒時,她還會偽裝,在她覺得他醉了後,她乾脆暴露本性,一句話不說。
張行簡的獨角戲快要唱不下去。
但他總歸瓦解了她些許戒心,她到後來,總算對沈青梧產生了興趣,不斷問他帕子的事。
性格奇怪的人總有奇怪的關注點。
張行簡裝酒力不支,說話顛三倒四,他伏在桌上喃聲:“阿無,你有時真像她。若不是孔業阻攔,若不是家世阻攔,我、我……”
沈青梧著急。
他一會兒說什麼孔業,一會兒說什麼被追殺,一會兒嘀咕阿無和沈青梧的相似處……但是沈青梧隻想取回她的帕子。
她根本不關心他那些陰謀算計,虛假的喜歡或不喜歡。
可是正如張行簡無法讓這個女殺手說出孔業的計劃一樣,沈青梧也從張行簡身上問不出她帕子的下落。他說他貼身收藏……
沈青梧盯著這位醉倒的郎君,目光落在他側過的染了紅緋色的玉頸,已經頸下微亂的領口。
她彎腰來扶他:“你醉了,去睡吧。”
張行簡被她扶起,被她送上床榻。他閉著眼裝弱,感覺到女殺手並未離開。他在心中笑,想自己做出這副模樣,她想要什麼,總要暴露一二吧?
沈青梧拍拍他的臉:“張行簡?”
張行簡心想:她果然知道他真名叫“張行簡”,而不是張月鹿。
沈青梧跪在床上,嘟囔:“真的醉了。”
她聲音很低,帶一些沙啞,與平日偽裝的細柔聲音不同,卻像、像……
張行簡心口猛地一跳。
張行簡沒來得及思量她聲音像誰,便感覺到氣息向他身上壓來,一隻手扶到了他腰上。他一怔,身子一點點僵硬。
沈青梧手搭在他腰上,目光逡巡,判斷他將帕子藏在哪裡。手下的觸感……
她忍不住摸了一下,那郎君身子偏過轉向床內側,她心頭一跳,臉驀地紅了。
沈青梧讓自己回神:她是來找東西的,不是調戲他的。
想調戲他……日後多的是機會。
她並非色中餓鬼,更不敢趁他虛弱,折騰死他。
……博容會生氣。
沈青梧撫摸一下自己懷中的玉佩,借玉佩來提醒自己。可是郎君伏在床榻間,這般好的機會,錯過便是傻子。
沈青梧俯下身,從後去躡手躡腳地解開他衣帶,手指從他腰間拂過,向他衣內……
她的手落在他衣襟前,還沒探入衣領內,那郎君咳嗽一聲,似悠悠醒來。他睜開迷離的目光,望著上方,含糊問:“阿無?”
沈青梧的發絲落在他麵上。
他眉毛微蹙,麵容白中泛紅,單薄衣袍半褪,雪白頸下,風光若有若無。烏黑發絲如綢緞一樣散開,他清盈的目光望著她,星火搖落,呼吸低涼……
哪怕明知他看不見!
沈青梧的心跳在一瞬加快。
她拳頭握緊,腦海中控製不住地想到有一刻,她曾將他壓在黑暗中親吻。
但那時與此時不同。
此刻星火一樣的微光落在他麵上,寂靜室內,他躺在床上,她伏在上方,一手抵他心口,一手搭他腰際。他空茫的眼睛,與她烏黑瞳眸對視,唇瓣微張。
她隻要、隻要……
張行簡輕聲:“阿無,你在做什麼?”
沈青梧回神,目中冰涼。
她判斷不出他真醉還是假醉,判斷不出自己是否要將“阿無”的戲唱下去。自己是該此時戳破謊言,還是再等等……
張行簡咳嗽起來,麵容咳得蒼白,快要喘不上氣。
沈青梧猶豫一下後,不甘心地從他身上翻下,撫著他後背幫他平順呼吸。
她敷衍:“病人不能飲酒,我晚上應該攔住你。你等一會兒,我去熬醒酒湯。”
他咳得那般厲害,沈青梧見他傷勢加重,心中慌亂。
她生怕他死在這裡,心中的不舍與不平尚未開始得到補償便要被迫結束。沈青梧當機立斷地從床上跳下,飛奔去灶房。
而在她出了屋後,張行簡的咳嗽緩緩停了。
月光入窗,玉郎獨坐,垂頭低咳。
他扶著心口,滿腦子皆是震撼:方才、方才……
張行簡閉上眼,目中水波潺潺。
他曾以為女殺手是用美人計來降服他。
可是方才怎麼看,他都是被當做美人的那個。
女殺手是不是用錯美人計了?應該她迷惑他,豈能是他用美色迷惑她?
孔業……不應該這般教她吧?
張行簡深深困惑,並為自己的判斷失誤而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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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簡發覺沈青梧對他有企圖後,便想法子與她拉開距離。
昔日這些法子不可謂不好用。
然而如今,張行簡屢屢失敗。
沈青梧一整日圍著他轉,動不動就想偷偷摸摸地碰他,有時輕輕擦過他的腰,有時手在他後背上一陣摸索……
他與她用餐時,亦能感覺到對方灼灼目光。
他被這女殺手救了將近一月,女殺手從不管他死活,但這兩日,女殺手殷勤地要給他洗衣服,不斷地想將衣服從他身上剝掉。
張行簡忍怒:他豈能不知她的狼子野心!
可惜……他確實打不過她。
能用箭解決長林那些衛士的殺手,張行簡不認為自己是女殺手的對手。張行簡原本想試探女殺手,這幾日,因女殺手動手動腳,他已生殺心,不願再與她虛與委蛇。
他無法用武力殺她,隻能尋其他暗殺法子……
例如他每日喝的藥,其實有一部分讓人神智昏沉的效果,若是藥效能重一些就好了;例如這屋子他已熟悉十分,想布置一個殺陣也不難,隻要給他時間。
在他布置前,他得想法子讓沈青梧離開,不要總圍著他。
女殺手沈青梧,每日圍著張行簡轉悠,不過是想找回她的帕子。
她不知道帕子是不是真的在張行簡身上,她用言語試探,他近日卻臉色蒼白,不怎麼和她說話,總在發呆;她每每靠近他,他便尋借口遠離。
沈青梧皺眉——他不脫衣,她怎能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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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又鬥智鬥勇了一整日的張行簡,微有疲憊。
他以為自己又躲過了一日。
沈青梧來敲他房門,溫聲軟語,暗藏禍心:“郎君,你是不是許久沒有洗浴了?我幫你燒了熱水,拿了我爹的衣服給你,你快些換下來吧。
“你難道不想身上清爽一些嗎?”
屋內的張行簡:“……”
他目若冰雪,溫和拒絕:“我身上有傷,每日擦洗便好。不勞……”
沈青梧:“我問過大夫了,大夫說一月就可以碰水了。郎君,我希望你好起來,你莫要推拒了。”
沈青梧耐心:“你莫不是害羞?你放心,此處隻有你我二人,沒有他人,你不必那般拘束。”
張行簡:……正是因有你在,我才拘束。
他此時已然聽明白,今夜,他是躲不過去的。
這女殺手必要對他霸王硬上弓……不過是仗著孔業的囑咐,行便宜她自己的事罷了。
張行簡半晌微笑:“辛苦阿無了。我這便洗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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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的張行簡一步步走向木門,垂眼:不管孔業還有什麼計劃,他自身難保,今夜必須殺她。
屋外的沈青梧靠著木門,靜待他走近:若他身上當真存著她的東西,她今夜必要拿走帕子。
月光落地,扶疏數影輕搖,海藻般,拂在二人腳下。:,,.,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