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想要呢?
正如他渴望一個孤直熱烈的人,她渴望一個理解自己、欣賞自己的人。
不是包容。
是欣賞。
是喜歡。
那是沈青梧曾經非常渴望的東西,那是沈青梧曾經特彆想要的東西……可是在天龍十九年,張行簡成為了壓倒她期望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聽懂了他的話,也一直明白他對她沒有責任,他並不是那類會對一個陌生女子掏心掏肺的人。
可是依然不平。
可是更加難過。
沈青梧喃喃自語:“為什麼你沒有在我想要你愛我的時候,來愛我?”
她又道:“為什麼你要對一個不想要愛的人,說愛?”
張行簡握著她的手顫一下。
他輕聲:“……對不起。”
沈青梧搖頭。
她知道這不是他的錯。
她開始明白她與他錯過了。是她少時天真,誤信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騙局。
但他不是話本中的傻書生。
她也不是話本中的大家閨秀。
沈青梧低頭看他,冷漠的問題,更像一種喃喃自語:“你當初為什麼要讓人欺負我?”
張行簡睫毛微顫。
他卻沒有躲避她的目光,讓她看到他眼中的後悔。
他甚至聽懂了她真正想問的——
他閉目啞聲:“因為……即使是那個十九歲的我,潛意識中,也不希望直接欺負你的人,是我。”
他選了迂回的方式。
讓沈家做了惡人,讓沈青梧和沈家一刀兩斷。
讓沈青梧對他不甘,卻不至於太討厭他。
他選了那麼迂回的方式做惡人——
也許是他潛意識裡中,朦朦朧朧的,不想自己在她眼中罪大惡極,不想她真的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他潛意識裡……
也許在期待她回來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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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簡是個懶怠的人。
他離不開東京,他長長久久地被困在那家古宅中。他仰望著春去秋來草枯木榮,他也等待著冰川融水天地驟暖。
他每一次和沈青梧相交,都沒有將事情做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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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簡必須承認——
“天龍二十三年的公主府,你裝作帝姬來強吻我。我應該殺你,但我告訴自己,你對我有用,我不能殺。”
“天龍二十四你將我擄走,囚禁我,不好好為我養傷,甚至暗自動手腳,希望我的傷一直好不了,希望我一直被困在你身邊。我應該殺你,但我說服自己,你到底沒有對我的計劃妨礙太多,你是博容派來的,我不能殺。”
“我一次又一次地放過你。我就在原地等著你來找我。”
“我一直在等著你回頭,一直在期待你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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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木擋雨,雨仍淅淅瀝瀝,樹下陰影落雨不算多,二人衣襟都潮濕一片。
沈青梧沉默著。
她眼睛看著他,水色彌漫,湖波聚水。
沈青梧說:“撒謊。”
張行簡:“沒有。”
沈青梧閉目。
她繃著身,將手從他手中抽走。她狠下心推開他站起來,她回看身後山間寥寥燈籠火影,聞到山間塵土氣息……
她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既歡喜,又難過。
既生氣,又不甘。
她有一腔憤怒,一直在心中打轉。
她已經不明白自己在憤怒什麼……可她確實很憤怒。
沈青梧猛地回身,質問他:“這都是你的手段罷了。你裝可憐,你來求我——因為你想娶我,想讓我嫁給你!
“嫁給你做什麼?你自己被困在東京,你要我陪你一起嗎?讓我做你們家主母,做那些我不會做的事嗎?我學不會的事!是不是要日日催著我去學,你這麼壞——
“你說喜歡我的自由,可你要困住我,讓我變得不自由!”
張行簡微微鬆口氣。
她的話不讓他著急,反而讓他發覺了她的動搖。
他實在太聰明。
他實在太清楚這一切——
他清醒地沉淪於這段感情,他不允許自己稀裡糊塗,他清楚地看出沈青梧的掙紮。
張行簡輕聲:“誰告訴你,我要困住你?”
沈青梧不說話。
張行簡問:“博容嗎?”
沈青梧目光微微閃爍。
張行簡嘗試著走向她,怕驚動她:“他才是騙你的那個。梧桐,我想娶你,是因為我喜歡你。我想娶你,其實是非常難的——你我都知道,張家不會喜歡你。”
沈青梧冷笑。
張行簡:“你莫要生氣,聽我說下去。我明明知道我們家不喜歡不接受,我仍想娶你,自然是因為我想好了所有退路——
“梧桐,我如今是我們家掌握話語權的那個人。不久之後……如果我計劃順利,張家沒有人能夠阻攔我。我不用你待在內宅,為我做什麼賢內助——我可以自己來。
“梧桐,你說我自大也好,說我矯情也好。我確實有能力處理好這些事,不用你操心一點。我們家的人,包括我姐姐,都絕不會去煩你,去打擾你。我保證我這裡的阻礙,隻會在我這裡解決。
“你依然可以做你的將軍,做你的英雄夢。我希望你和我回東京,希望你進入金吾衛……因為我想經常可以看到你。難道益州和東京對你來說,區彆很大嗎?其實並沒有。你討厭東京是因為它有太多不好的回憶,可是隻要我們在一起,東京會給你美好的記憶。
“你若不想和我回東京,想留在益州。我其實也能接受。如果你不願意時時去看我,我來見你也無妨。隻是我需要布置一些,需要一些時間準備。我是一定要常常見到你的。”
沈青梧震驚看他。
她以為他隻是用那些手段想著怎麼騙她嫁他,原來他都在考慮日後如何相處,住在哪裡麼?
張行簡沉靜無比:“我喜歡一個人,必然是一生一世不變心。你若擔心我變心……我想以你的脾性,你應當不會擔心我變心。但你倘若擔心,你可以用你想要的方式確保你的安定。
“你生氣我以前的所為,那就給我時間補償你。我讓你傷了多久的心,便可以用更長的時間來撫平傷痕。你可以想象——梧桐,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難道不開心嗎?
“開心真的戰勝不了不平嗎?
“你對我一點都不喜歡嗎?一點都不想要我了嗎?我們可以用溫和些的方式解決這些問題——
“梧桐,求你原諒我。求你給我機會,求你承認我的愛,求你願意接受我的心。
“我不缺耐心,你不缺勇氣。為什麼不嘗試一下呢?”
沈青梧怔忡著。
她恍恍惚惚,被他所迷。
他一步步走向她,她確確實實在某一刻心動,在某一刻去順著他的話,想象若是她接受,若是他們在一起——
那個會逗她笑會與她開玩笑的郎君,那個躺在被窩中任由她玩弄怎麼也不生氣的郎君,那個興致起來會與她一同坐在街頭臟兮兮的攤位前喝酒、討價還價的郎君……
那個非常隨便的月亮。
那個從雲靄間落入塵埃的月亮。
他乾淨剔透,也臟汙有濁。他不是完美無瑕的皓日,他是雲霧遮擋的明月。
他放棄過她。
他不理會她。
他對她笑,輕輕地叫她“梧桐”,一遍又一遍地懇求……
帶著誠意而來,前所未有的認真。
沈青梧真的感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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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簡走到她麵前,她仍在出神著,仍沒有推開他。
他便向前伸手,輕聲:“梧桐。”
沈青梧向他看來。
張行簡:“我們試一試。不喜歡了你再換,喜歡了你就一直擁有。好不好?”
他誘惑她。
淅瀝雨中,不撐傘不躲雨,他從樹下走出,用那張好看清雋的麵孔麵對她,用她喜歡的笑容,用她心軟的方式,用糖衣炮彈轟炸她……
世上有幾人能抵抗張行簡呢?
有幾人能麵對張月鹿而麵不改色掉頭就走呢?
張行簡睫毛如翼,唇紅齒白,容貌秀美。他誘哄她:“試一試,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沈青梧心中仍有一團霧。
但她被他迷惑。
他對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茫茫然然地看著他伸出的修長的手指,她被他吸引,她生出一些渴望與動搖,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指,想碰觸他手指,想試圖走出自己的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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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相挨。
天上一道悶雷驟然響起。
雷電劈下。
張行簡沒有反應過來。
卻見麵前眼中藏著霧的沈青梧眼神瞬間清明,她指尖一顫。
他意識到什麼,伸手想握住。
但沈青梧將手縮回。
她問他:“你知道天打雷劈的滋味嗎?”
張行簡血液僵凍,周身發冷。
他此時痛恨自己對她的了解——她在說她的誓言。
“如果我不幸嫁了張行簡,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墮地獄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此時此刻,沈青梧問:“你知道我的誓言嗎?”
天上悶雷,再一次轟下,照亮二人同樣蒼白的臉,烏黑的眼。:,,.,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