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1 / 2)

張行簡與沈青梧在兩日後下山,回到了之前居住的那大夫們彙聚的小城鎮。

官道直通東京的石橋斷了,官兵們受傷不少,橋許久修不好。

大夫們各回各家,等著另行通知。

張行簡幽幽看沈青梧:“拜你和楊郎君所賜,橋塌了,近日煙雨霏霏,山路比尋常時候更難走些。走山路會比計劃時間慢一月左右,而修橋,工匠們即使趕工,也得大半月,最終兩者耽誤的時間差不多。”

他歎口氣:“看來中原關內名醫們想去東京為官家看傷這條路,幾乎堵死了。”

沈青梧不語。

她唇角翹一分。

她和楊肅到底完成任務了。

隻是她不知道張行簡此時的感慨半真半假,到底是什麼態度,她壞了他的安排,心虛之際,不便開口。

張行簡隻是跟她解釋如今情形,並沒有多說什麼。

她不是他計劃的一部分,正如他也不是她所接受命令的一部分……他沒必要跟沈青梧計較,事情已經改變,張行簡自然有新的思路。

他淺笑:“官家能否得救,得看中原外的北方那邊,會不會有厲害神醫出現了。”

沈青梧想:楊肅說了,這個可能性很低。

少帝死定了。

她很放心。

張行簡思考一會兒,張行簡自後,輕輕扯一下沈青梧的衣袖。

二人在山路上行走。

新雨之後,空山鳥語,綠意如潮似海。片片花飛葉落,霧氣迷離,二人如行在煙雲夢境中。

隻是沈青梧到底不是一個體貼的人。

她也沒有身為情人的自覺。

她大步走在前方,即使受了重傷,強大的耐糙性,也讓她如履平地。

張行簡沒受傷。但他跟在她身後,斯文秀氣,倒像是嬌弱的那個。

尤其是——

特能走的那位壓根不等他。

張行簡在心中輕輕哼了一聲:她怎能丟下他,兀自走得爽快?

在張行簡拽沈青梧袖子後,沈青梧回頭,盯著張行簡麵頰上的那一道傷疤:“我們要下山看大夫的,你莫要耽誤時間。”

張行簡:“……”

張行簡輕聲:“你到底是想下山看大夫呢,還是想儘快見到楊肅呢?”

——在山上時,二人行那樁事時,沈青梧突然說她要見楊肅。

當時張行簡箭在弦上,又逢意亂情迷,他對她心動得無以複加,整個人陷入一種很少在他身上出現的迷糊狀態。他沒有聽清她說什麼,便答應了下來。

待他清醒過來,張行簡便有些後悔了。

他甚至暗暗揣測:她這麼快就答應和他好,是不是有騙他心、想和楊肅彙合的這種可能?

都怪沈青梧心太狠。

他在她心上跌的次數太多,他無法確定她能狠到什麼程度。

此時山間淺行,沈青梧走得大步流星,張行簡卻不是那麼急著下山。

沈青梧被張行簡的話弄糊塗了:“下山後先看大夫,再帶我去見楊肅。這不是你答應過的嗎?你莫非想反悔?”

她眸子微銳。

狡黠如張行簡,想反悔也不是不可能。隻是……

沈青梧微茫然:以往他若是反悔,她自然用武力收拾他,強迫他順著她的意;但是,如今……

沈青梧眨眨眼,心中粗糙部分略微羞澀:他現今應當是她的、她的……郎君吧?她總不能對自家郎君喊打喊殺吧?

張行簡觀察她,她也偷偷看他。

二人視線一對。

皆察覺對方有些心思。

二人同時一靜。

還是張行簡若無其事地淺笑:“我沒有想反悔啊。我不過再確定一下——你隻是見他一麵,確定我沒有虐待他,你並沒有帶他逃離的意思。你和我說好,帶著我一起渡河,去見帝姬。接下來的路程應該你我同行,沒有楊郎君的事。

“是這個意思吧?”

沈青梧頷首。

張行簡彎眸,她如今還承認,他微微放心了。

不管她是不是騙他,不管她心中是不是向著楊肅,她人和他在一起,他已經達成目的了。

張行簡開玩笑:“你應當沒有將我騙走的什麼任務之類的吧?你是真心喜歡我的吧?”

沈青梧登時眼角一僵。

她驀地想起李令歌最初與她說的話,希望她策反張行簡。

沈青梧此時忽然意識到——誠然她當初拒絕了,但是她如今做的事,看起來實在像是在完成帝姬的任務……

張行簡敏銳捕捉到她的情緒變化。

他笑容收了,輕聲:“真的有其他任務啊?”

沈青梧立刻:“沒有。隻是……”

她猶豫:“你確定要跟著我一起去見帝姬嗎?”

張行簡不動聲色:“不然呢?”

沈青梧:“她也許會說些話誤導你,你不要相信。”

張行簡心中思緒快速變了幾變。

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就已經猜到沈青梧遲疑的至少十種可能性了。

沈青梧似乎有點排斥他和她一同渡江,這是出於她喜歡獨自行動的原因,還是她不習慣他在身邊,或是真的有其他事情?

張行簡決定再看看。

張行簡彎眼睛:“梧桐,我好喜歡你。”

沈青梧沉默。

她被他的突然熱情弄得不自在,她咳嗽一聲,淡淡“嗯”一聲。

張行簡:“那我們多休息兩日啊,你看山間環境這麼好……”

他說了很多理由,眼睛裡都是帶著笑的。

沈青梧站在他身旁,與他一道看崖邊漂浮的浮雲。她這麼沉靜,張行簡以為自己已經說服她了,沈青梧偏過臉,很認真地問:

“張月鹿,你這麼不喜歡離開這裡嗎?”

張行簡一怔。

沈青梧麵頰上拂著散亂的發絲,穿著半舊不新的武袍的她,簡練有簡練的動人。

她用漆黑眼眸凝視他:“前日是下雨、雨天路滑不適合下山,昨日是下雨讓我傷勢發作、也不適合下山。今日天晴了,又是風景格外好,依然不適合下山。

“你就這麼不想離開嗎?”

張行簡眼睫動了動。

他烏黑眼中蕩著萬般春光,明明瀲灩,卻也黑得幽邃。

他躲開她眼神,沈青梧走兩步,重新走到他目光所及之處,堅持等他的答複。

沈青梧說:“你不下山自然可以,你已經收獲了你的聯絡網,你的人馬每天會飛鴿傳信,告訴你外界的各種變化。但是我待在山間,就會閉目塞聽,外界的事我全部都不知道。

“我確實因為你這種行為,對你有些猜忌……”

張行簡沉靜垂眼,聞言唇角勾了勾。

他的笑意很淡,但這是嘲弄,沈青梧明白。

沈青梧湊過來,湊到他眼皮下,嚇了他一跳。

張行簡向後一退,沈青梧跟著向前迫一步。

沈青梧:“但是我絕不猜忌你。我說過我再不會懷疑你了,所以有問題我就會問出來。我問了,你會給我答案嗎?”

張行簡怔怔看她。

他的心一點點定下來。

他微笑,承認:“我會給你答案。答案是——我很害怕。梧桐,我不如你勇敢。”

沈青梧不解。

張行簡:“那種感覺——驟然得到,很怕失去。已見日光,怕隻是夕陽的餘照。

“我習慣一切事情都在一定範圍內為我所掌控,你是我掌控不了的那個變量,我怕你……”

他沒有說完。

但是沈青梧竟然聽懂了。

沈青梧伸出手,拉住他手腕。

她不知說什麼好。有人的情緒那麼豐富,有人的思緒千千萬萬,哪裡是她能應付過來的。

她抬頭看他。

張行簡正垂眼望著她。

她半晌隻憋出一句:“彆怕。”

張行簡試問:“你護著我?”

她爽快應下:“自然。”

於是,張行簡被她的乾脆說服,也被她的果決逗笑。他心情好起來,摟住她肩,染著霜霧的眉目間重新有了自信的光澤。

張行簡心中安定:“好,我們按照計劃,下山便是。”

沈青梧:“……”

他情緒變化這麼快的嗎?她還沒絞儘腦汁想出安撫的話,他已經沒事了?

她被他反手牽住,被他拉著走。她沒意識到這一次是張行簡拉著她,而不是她把他丟下、一人走得輕鬆。

--

張行簡和沈青梧,在黃昏時,站在了客人稀疏的“明善堂”前。

“明善堂”坐堂的大夫變成了一個雙鬢灰白的老頭子,這老頭子沉默寡言,同樣一張國字臉,和先前的大夫分明很像。

沈張二人對視一眼:這位八成就是先前那位大夫所說的“爹”“真正的神醫”了。

二人老老實實排隊,在進了醫館後,又老老實實說病情,生怕又鬨出什麼懷不懷孕的笑話。

張行簡溫溫和和說他們的訴求:“先前的藥是開了六個月的藥效,但是……中間出了點兒意外,她劇烈跑了幾次,好像出血出得比之前還多了。我們生怕有事,便來看大夫。

“然後,希望大夫能縮短療養時間……她實在活潑好動,讓她老老實實坐著,實在太難。”

大夫搭著沈青梧的脈,慢慢頷首。

張行簡說得十分清楚,沈青梧沒什麼要補充的,她記掛的是其他的:“還有他臉上的傷,我們想要能祛疤的那種好藥。”

張行簡溫柔看眼沈青梧,驚喜她竟然一直記得。

老大夫看眼這麵容文秀的郎君。

他隱約覺得這人眼熟。

石橋崩塌那夜,他和眾位大夫一起躲在馬車中,遠遠看到過張行簡。但他年紀大了,看得並不清楚。

老大夫不如他兒子那樣話多,他簡單開藥:“這位夫人的病我清楚了……”

張行簡咳咳兩聲。

老大夫抬頭。

張行簡麵容微不自在,很矜持道:“不是夫人。”

沈青梧看他。

張行簡溫和:“我們還未成親,她還是未嫁娘子。”

沈青梧不懂他在矜持什麼。

之前他們同行的時候,扮夫妻扮的不是很隨意嗎?張行簡那時被她強逼著做夫君,他心情好時,也動不動以她夫君的名義自居……怎麼這會兒他矜持開了?

沈青梧不懂,但她有個良好的習慣——不懂的事情,便不開口。

任由張行簡在那磕絆著扭捏二人的關係。

老大夫卻懂了。

年輕郎君是顧忌那娘子的名聲,且這年輕郎君一看便出身好極,恐怕是害羞了。

年輕人的事,老人家不摻和。

老大夫隻讓旁邊藥童記住藥材:“這些藥每日煎煮,必須吃夠三個月,再讓老夫把脈一探……”

張行簡驚喜:“三個月就夠了?”

他目光閃爍,尋思該如何安排接下來的計劃,好讓沈青梧三個月都不用動武。

他這邊沉思著,門簾一掀,一個人從內堂出來了。

張行簡沒注意,那人卻驚一下,嗓門大極:“你、你們兩個……爹,他們兩個來做什麼?”

沈青梧抬頭:哦,那個被她威脅過的中年大夫還在呢。

張行簡抬頭:哦,是那個有趣又糾結的大夫。

這大夫又用古怪的糾結的目光看二人,老大夫則訓斥自家不知輕重的兒子:“像什麼樣子?你嚇到兩位病人了。”

大夫吸口氣:“兩位病人?!”

他知道那位沈娘子身上傷很重,需要慢慢調理,但這位張郎君……嗬,他身子最大的傷,就是他那張小白臉上的一道血痕了吧。

大夫嘀咕:怎麼會在臉上有這麼長一道傷疤?看著像是刀劃的……誰劃的啊?

老大夫跟兩位病人致歉,順便和自家不穩重的兒子講了講兩人的病情。如大夫所想,張行簡就是要去疤痕的藥罷了。

大夫盯著二人:“怎麼隻有你們兩位來看病?這位夫人,你夫君呢?他不來嗎?”

大夫心想:那位郎君居然這麼放心自己夫人和賬房先生獨處?!這心大的……有點兒沒邊了啊。

虧他還試圖提醒。

沈青梧目光閃爍。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