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簡思考著。
傍晚時,他聽死士彙報,說李令歌讓沈青梧去執行一個任務,沈青梧帶兵離開軍營,去了縣令府。具體什麼任務,死士無法跟進,自然不知。
張行簡歎口氣。
他讓死士看著,待什麼時候看到沈將軍回來軍營,便告訴自己一聲,自己便熄燈睡了。
他不是等她。
隻是想著萬一有變,他保持清醒最好。身在李令歌的地盤,自然要步步斟酌,達成一個最優解。
燭火在帳壁上晃了兩晃,一陣風從帳縫中吹入,卷起張行簡一段薄袍。
他伸手攏住身上所披的袍衫時,門簾方向卷入的寒意更冽些,燭火搖得更厲害。
風吹拂幾綹散發,落在頰上。張行簡攏衣看燭火時,“叮咣”一聲,像是什麼撞擊,又像是烈風狂躁,帳簾掀開,一個人影進來了。
燭火在暗一瞬後,驀地亮起。
風塵仆仆的沈青梧鑽進來,與坐在案前的張行簡四目相對。
沈青梧一愣。
她趕路趕得滿頭大汗,為了自己的小九九,還讓跟隨的兵士繞了路……一身土一身灰地鑽進來,本隻是想看一眼張行簡便心滿意足,誰想到燭火大亮,張行簡仍在辦公。
張行簡怔怔看她。
沈青梧隻是靠在氈簾上愣了一會兒,很快平靜下來。
見一個睡死的人,和見一個清醒的人,也沒什麼區彆。她又不是做惡事,何必怕張行簡醒著?
沈青梧目光盯著他。
她目光灼灼,沾著汗水與灰塵的睫毛下,眼睛又清又黑,專注看人時,整個眼眸都倒映著這個人。這種認真帶來的深情,十分取悅人。
張行簡正要開口。
沈青梧手抵在唇下:“噓。”
她說:“我偷跑過來的。”
張行簡迷惑,他手指指她的袖口。沈青梧低頭,看到袖上線頭亂飛,還有一點血跡……
沈青梧向他走過來:“有個縣令陽奉陰違,貪了一些稅,帝姬查閱時覺得數字對不上,讓我帶人悄悄走一遭。我沒有花多少功夫,那裡也沒有什麼武功高手,都是普通人罷了。”
她強調:“我每日都在吃藥,執行任務時也沒用內力,不算違背你的話。”
她說著話,人已經走到了他麵前。
她低頭俯看張行簡,越來越興奮,覺得自己今夜來見他,來對了。
而她站在他麵前,那端坐著的郎君,便聞到她身上絲絲縷縷的酒氣……他皺眉:“你飲酒了?”
沈青梧暗叫糟。
她就說張行簡事無巨細,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便道:“隻是和兄弟們吃了幾口,我沒醉,清醒得很。”
張行簡:“你身上有傷,你如今在療傷階段,不能飲酒……”
沈青梧“咚”一下向他倒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手忙腳亂起身,展開手臂來抱她。多虧她今日是輕裝出行,沒有穿那身厚重鎧甲,她倒下來,張行簡抱著她坐在案前,倒沒有被她給壓死。
張行簡目光幽閃。
沈青梧一看他那樣子,便知道他那腦子又在動了。她有點兒怕,又因為色心而壯足膽子,不願離開。
原本隻是說看一眼就走,真看到人了,又舍不得走。
這便是貪念。
張行簡還沒理清如今情形,那倒下來的娘子身子一轉,麵朝他。她腦袋枕在他膝上,轉過臉來,張手就抱住他腰。因為沈青梧的大動作,張行簡披在身上的文士袍落下,如雲一般堆在身側。
沈青梧聞到他身上清澈的氣息。
她抱緊他腰,忍不住摸了又摸。
張行簡身子一僵。
他低頭:“梧桐……”
沈青梧閉上眼:“我趕了好久路,我好困,我一回來就偷偷來找你……”
張行簡:“……找我做什麼?”
沈青梧烏黑的眼睛一目不錯:“想睡覺。”
張行簡耳朵紅了:“……”
他以為她另有所指,但是沈青梧隻是抱著他腰身,埋入他懷中,閉上眼,很快打起了小呼嚕。
張行簡:“……”
……所以隻是單純地困了?
好吧。
他隻是些許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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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簡將沈青梧抱上自己的床榻。
張行簡伏在榻上,幫她調整姿勢,又在她身上點了幾下,她鬆開了摟著他腰的手。
張行簡好不容易將自己的腰從她手臂間扯出,出了一身汗。
他無奈:“真是一身蠻力。”
吃什麼長大的?
身上沒有幾兩肉,力氣卻這麼大……
他伸手在她腰上摸了一下,她在睡夢中也許是怕癢,向後躲一分。張行簡挑眉,微微笑起來。
他也不折騰她,乾脆坐在地上,手撐著下頜,幽幽看她。
他起初還在想李令歌讓沈青梧執行這麼一個任務,是否有表演“仁愛”嫌疑……但想著想著,張行簡的注意力就回到了沈青梧身上。
他歎口氣,發現自己在不應該的地方,怪罪李令歌——
為什麼要讓沈青梧這麼辛苦,跑來跑去呢?
她這一身土一身灰,來往都急匆匆的,怎麼對執行任務,那麼積極?
他有點兒心疼。
他給她備了那麼多好看又颯爽的衣裳,到了軍營,統統不能穿。沈青梧穿回了那些灰撲撲的到處漏風的武袍,看這袖口、手臂上,全是飛散的線頭……
連個補衣的人都沒有。
張行簡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來什麼。
他記得李令歌讓自己歇息的這處軍帳,原來也是給一個將軍的。軍帳中有些東西,能夠用得上,張行簡住進來時,雖然絕不碰旁人的東西,但也沒有將旁人的東西扔掉。
此時張行簡在角落中一處箱子裡翻找。
躺在榻上的沈青梧悄悄睜開一隻眼,偷偷看他。
她當然不可能睡得著。
美男在側,她千裡趕路,滿心激蕩,想偷偷見張行簡……她怎麼可能睡得著?
她不過是還沒想好玉佩的事該怎麼說,沒想好從不跟人認錯的沈青梧該怎麼辦。
不過,張行簡在磨蹭什麼?為什麼不過來,讓她好好抱一抱呢?
沈青梧自作聰明地想著:隻要他上榻,自己就可以裝作睡得糊塗,和他滾到一起。
那日校場中,春柳一樣修長漂亮的張家三郎,多麼讓人心癢。
迷迷糊糊間發生點兒什麼……不能怪自己沒有聽他的話,沒有和他保持距離。
她很認真地執行他交代的任務啊。
但是同榻而眠,罪不在她。
沈青梧看到角落裡的張行簡站了起來,她連忙閉上眼,繼續裝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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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簡:“梧桐?”
他當然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張行簡坐於床榻邊,俯身輕輕拍拍她麵頰:“梧桐?”
沈青梧不醒,他隻好自言自語:“我也沒辦法,你不能怪我不和你商量……我總不能讓你明天繼續穿著這樣的衣服四處跑吧。”
他從角落箱子裡找出來的,是一盒做手工活的針線。
張行簡硬著頭皮:“我沒有做過女紅,沒有給人縫過衣服……你隻能湊活一下了。”
裝睡的沈青梧大為震驚。
她察覺自己袖子被人扯起來,窸窸窣窣聲音不斷,那人不知兀自折騰什麼,半天沒有發出聲音。
沈青梧悄悄睜開一隻眼,滿心震撼:
麵容秀美的郎君坐於她榻邊,拿著針線,一板一眼地研究她袖口的線頭,很專注地為她縫補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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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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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二姐若是知道,必然更討厭沈青梧了。
張家上上下下,討厭沈青梧不是沒有原因。
他們家養得大家風範的漂亮小郎君,不拿筆不拿劍,拿著一根極細的針,在燭火下睜大眼睛,對著那個極小的口,穿針引線、縫補衣服。
雖然粗笨,雖然繡得十分爛,雖然線頭被張行簡一遍又一遍地拆掉,但是他真的在做女紅。
他在做很久以前,沈青梧曾希望他做的那件事——
幫她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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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時沈青梧覺得張行簡心靈手巧,拿起針線必然很厲害。
她現在則發覺並不是。
他笨手笨腳,和她水平也差不多。他還有一股執拗勁兒,他在她袖口這裡已經折騰了很久,線頭被他縫了拆、拆了再補,他一直不滿意。
沈青梧覺得,讓他這麼繡下去,明日她恐怕得穿一身破爛了。
沈青梧覺得,讓他這麼繡下去,她真的要被他的執著給弄困,給睡著了。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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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簡做任何事,都要儘量完善。
他自小接受的是這種教育,他又一向審美極好,他絕不會允許沈青梧穿著亂七八糟的衣服四處跑,更不可能允許自己縫補的衣服,比她原來穿的還要糟糕。
張行簡專心縫補衣服,跟衣服較勁,那針實在不好使。
針在他手指上紮了一下,他不吭氣,血液卻瞬間流出。
張行簡準備尋帕子擦血時,一隻手伸來,抓住他這根受傷的手指。
沈青梧將他手指吮入口中,柔軟舌尖輕輕舔過受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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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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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簡:“……”
她不是睡著了嗎?
沈青梧:“……”
她沒有其他意思。
她是看不慣他婆婆媽媽,手指受傷,他還不急不慢去找帕子。等他找到帕子,估計早血流成河了。
她一下子激動,做了不過腦的事——他手指被她含入口中,他眼眸望過來,她才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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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含著他手指,鎮定支吾:“意外。”
張行簡啞聲:“哪個?”
——裝睡是意外,還是撩撥他是意外?:,,.,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