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1 / 2)

東京戰局混沌,在博容死後,李令歌很快成為贏家。

敵軍紛紛投降。

有些後續戰場需要打掃。

李令歌疲憊至極,本應向大臣們再表一表忠心,再演一演戲,她也好像沒有了心情。

沈青梧見她渾渾噩噩說了幾句話,就把一切權限交給張行簡——“張相負責這些吧。”

轉頭時,沈青梧看到李令歌蒼白麵上,睫毛上眨動的淚珠。

李令歌似乎一直在忍耐。

對抗著一切,強忍著所有,為了目的願意付出一切。但是有些付出,似乎終於超過了她的忍耐極限……她麵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可是淚水沒有止過。

博容……

沈青梧沉默著。

時至今日,她明白帝姬的上位,必然會有反對者。博容做了那個反對者,搶了旁人的活。博容既在殺他們,也在為他們鋪路。

對博容來說,死亡應當是解脫。

徒留生者傷懷,他已不在意了。果真如他自己告訴沈青梧的那樣——我會為破誓付出代價,你來看我的結局。

沈青梧不安地看向張行簡。

她有點畏懼那破誓的代價。

在她這般出神時,旁邊衛士推了推她,沈青梧才聽到坐入車輦的李令歌在喚她。

李令歌沙啞著聲音:“沈將軍去益州一趟,協助楊將軍一同收整作亂的隴右軍吧。逆賊已死,法不責眾,他們也是身不由己……沈將軍召回他們吧。”

沈青梧:“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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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沈青梧去了益州。

她沒有和張行簡說什麼,長林回到張行簡身邊,沈青梧看也沒顧得上看,便整兵離去。

她知道自己應該回去益州,也知道張行簡必須留在東京。

東京如今是一團爛攤子,少帝死後,帝姬想登基,正需要作為宰相的張行簡幫他收服人心,安撫各位大臣。還有沈家的殘留餘孽,宮中的火,博容的死,大臣關於帝姬的爭吵……

張行簡片刻也抽不開身。

沈青梧也會回到適合自己的環境。

沈青梧想,等她和楊肅一同收服那些隴右軍,等她再次回到東京時,想必帝姬已經可以成功登基了吧。

也好。

隻是有點可惜——

張月鹿打賭說,一月內結束一切,好娶她。

如今看來,一月之內,他娶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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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尾,天高雲闊,沈青梧和楊肅在益州整兵。

關於帝姬的消息,一個個傳遍天下,什麼“登基”“先帝有詔”,聽得那些被包圍的隴右軍一派茫然慌亂。

隴右軍帶兵的,也姓沈。隴右軍被困在益州,和益州軍天天繞來繞去,天天被勸降。最後黃毛丫頭沈青梧來了……隴右軍將領起初冷笑不服,後來漸漸動搖。

若是帝姬登基,他們還在堅持什麼?

可是帝姬不是女子麼?女子怎能登基?東京那些大臣們,怎麼可能同意?

沈青梧與楊肅,便日日與這樣的軍隊耗著。他們不開戰,隻耗對方。對方幾次突圍,被重新堵回去。終有糧草不夠一日,隴右軍是他們的掌中物,遲早投降。

這日,沈青梧剛與一隻勇猛的敵軍先鋒對過招。

趁熱打鐵,她帶上自己的兵馬,要去會一會敵軍,再次宣揚一番“投降不殺”的話。楊肅與她笑著說,讓她努努力,今日說不定就會有成果。

畢竟已經耗了一個多月了。

畢竟敵軍最近半月陸續有逃兵,被他們抓到了。

天下著濛濛細雨。

沈青梧從軍帳中出來,擦掉手上血。衛兵校尉在外等她,要與她一道再起前往敵軍大營。

這個關頭,沈青梧聽到一個衛兵急匆匆的跑步聲,一徑到軍帳外。

校尉低聲訓斥:“什麼事,這麼慌張?將軍要去會一會隴右軍,沒有重要的事,不得打擾將軍。”

那個跑來的衛兵急聲:“重要、怎麼不重要!張、張、張……”

沈青梧刷地拉開軍帳門。

麵容被雨水衝刷的小兵結結巴巴、興奮無比地說完了話:“張相來督軍了!東京來的相公,居然來看咱們了!”

不用小兵說完,沈青梧已經看到了。

張行簡撐著傘,帶著一些人,正被楊肅領著,參觀他們的簡陋軍營。淅瀝小雨綿綿,楊肅藏著自己的不滿情緒,陪同這位相公。

楊肅記恨這人曾關押自己,便陰陽怪氣:“張相日理萬機,東京一天就是一樁事,怎麼跑這麼遠,有心情看我們這些大老粗啊。”

張行簡淺笑:“自然不是看大老粗了。”

楊肅一噎。

張行簡感慨:“跑死了兩匹馬,楊將軍認為自己值得嗎?”

楊肅脖子粗紅,快被氣死。

沈青梧手搭在門簾上,靜靜看著張行簡。看到他淺笑,看到他意態閒然,撐著傘於雨中緩行,他與周圍人一點都不一樣……

雨中散步的張家三郎,衣袂飛揚,白袍若雪。那樣的風流韻味,隻此一家。

張行簡目光一閃,木傘向上斜了斜,他溫潤目光看到了身上鎧甲已經有些臟的沈青梧。

他目光清亮,卻不露狼狽,隻眨一眨眼,明潤之光,讓她看出他的歡喜。

楊肅扭頭,看到了軍帳旁那個眼睛快看直的沈青梧——一見到這個人,沈青梧就被迷得走不動路。

誠然這人光是皮相就好看,但是沈青梧也太掉價,太讓他們益州軍臉上沒麵子了!

楊肅心情複雜,忍著酸澀,大聲咳嗽一聲。

楊肅:“沈青梧!”

沈青梧立刻看他:“你叫誰?”

——敢當著這麼多兵士的麵,直呼上峰大名?

楊肅看她冷淡麵色、銳利眼神,心中更酸,想到:你恐怕隻對我們這麼凶,在張三郎麵前,你肯定不凶。

楊肅冷冷道:“你是不是該出發了?”

沈青梧淡漠:“嗯。”

她從帳中走出,向楊肅和張行簡走來,身後十幾個親衛兵趕緊跟上。旁邊分明有康莊大道,但她非要往這裡繞一下。

她眼睛望一下張行簡。

她努力忍著自己所有的激蕩與歡喜,以及對他的渴望。

而張行簡好像讀懂了她的眼神——他總能一瞬間讀懂她的情緒。

沈青梧分明什麼也沒說,她路過楊肅和張行簡時,便聽張行簡輕笑:“沈將軍要去耍威風了嗎?那我可否在隴右軍大營外等沈將軍回來?”

楊肅:“太危險了……”

張行簡無辜:“不是有楊將軍陪同嗎?楊將軍難道會讓我受傷?”

楊肅:……這個人油嘴滑舌,太討厭了!

可偏偏沈青梧吃這套。

楊肅看到沈青梧嘴角忍不住地動了動。

她沒有笑。

卻比笑出來更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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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厭的狗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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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心急如焚。

她耐著性與隴右軍周旋,圍堵他們,說服他們投降。

沈青梧:“告訴他們,帝姬已經登基,讓他們彆抵抗了。”

親衛兵深吸一口氣:“啊?”

帝姬登基了嗎?

沈青梧:“就這麼說,嚇一嚇他們。”

時間已經夠久了,李令歌登基,不再是天方夜譚。用來勸降,真假無謂。

也許是她歸心似箭,作風忍不住比往日更強硬些,也許是敵軍被圍困多日,到了強弩之末——

隻熬了一個時辰,眼見的下屬告知:“將軍,他們是不是豎白旗了?”

沈青梧眯眸,眨掉睫毛上的雨水,凝望對方的軍營。

一個小兵先試探地捧著軍旗,結結巴巴跑出來:“是不是‘投降不殺’……我們沈將軍說,你們保證不殺,我們就投降!”

他們的將軍也姓沈,但和沈青梧自然不一樣。

沈青梧騎在馬上,望著對方軍營,看那位躲在後方的將軍試探地派人不斷問話。她背脊挺直,微微恍神。

她好像看到姓沈的那些人,曾經的趾高氣揚,曾經的傲慢……

終有一日,他們都不如她。

沈青梧的心情,些許複雜、迷惘。

沈青梧道:“通知楊肅,讓楊肅過來配合清點兵馬。”

她騎馬掉頭而走,疾行於雨中。身後不明所以的親衛兵齊齊跨馬,跟隨上她。

沈青梧禦馬疾行,漫無目的。但是出了軍營不遠,她眼睛看到了一片黑點,以及黑點中的一點白——楊肅那些軍人們,陪同張行簡立在雨中等候。

張行簡撐著傘,軍人們穿著蓑衣,等著楊肅交涉新的命令。

軍人們被雨打濕的麵上閃著興奮的光——終於可以收降兵了!任務要完成了!

楊肅背對著沈青梧的方向,訓話:“待會兒得當心些,提防他們不是真心投降,一個個拿好刀背好弓……”

雨水澹澹。

雨並不大,不足以讓沈青梧看不清張行簡。

軍人們在說話,張行簡看到了沈青梧。隔著雨簾,他對她安靜露笑。

沈青梧望著他的麵容。

風雨穿梭,她腦海中浮現些光怪陸離的過往,她沒有去細究,她突然被一種極致的渴望所籠罩——

在終於贏了這場任務,在終於讓沈家人低頭後,在騎馬長行一段距離,看到雨中靜候的張行簡,沈青梧心中有熱烈渴望,想要宣泄。

激蕩、懷念、迷惘交錯。

沈青梧跳下馬。

沈青梧向不遠處的張行簡高呼:“張月鹿——”

他睫毛顫一下,銀魚般明亮的眼睛眨一眨,專注凝視。

軍人們齊齊回頭來看。

沈青梧激動,滿腦子是他,千言萬語到口邊,她一如既往地拙於口舌,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暢意。

沈青梧大聲:

“你願意嫁我嗎?!“

本想說“娶”,但她滿腦子是“嫁給他”,她磕絆之後,出口之話,讓對麵的張行簡睜大漂亮的眼睛,讓場麵一時靜謐,又讓眾軍人們齊齊爆發出轟鳴笑聲。

軍人們笑得直不起腰,有的看沈青梧,有的看張行簡。

而哄鬨眾,張行簡驚訝地揚了揚眉後,在沈青梧羞愧而退之前,他彎了眼睛,輕笑:

“好啊。”

善意的笑聲遍布山野,所有人驚訝地看著張行簡,沈青梧目光灼灼地望著他。

慢慢的,她露出釋然的、輕鬆的笑。

她彎了眼睛,向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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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時節,皇帝易位,李令歌當了新皇帝,改了國號,為“記容”。

莫名其妙的國號,遠不如女子登基帶給天下人的震撼大。人人討論著這與祖製不和,百姓茶前飯後閒聊兩句,爭得麵紅耳赤的,倒是酸腐文人們多一些。

但是新帝對各地官員官位並未大改,也或許新帝會改,但那都是徐徐遞進的事,至少現在,人們發現,新帝登基,除了少了些新增的賦稅,好像日子重新太平了起來。

新帝有自己的治國理念,有自己要與臣子們進行的博弈,但是無戰無爭,百姓一時間很難看出女子為帝會帶來的變化。

沈青葉行走在山林間,慢慢想著這些。

隴右之地,她剛從山下回來,隱居於父母亡前所居之城,遠離東京紛擾,日子不好不壞。

她寫一些字,做一些畫,賣錢為生。她常因為美貌而被人惦記、欺負,但經曆過東京刺殺後,她不再懼怕這些。

抱著自己沒賣完的字畫回山上木屋時,沈青葉心中想的是,不知新帝登基,對姐姐可有影響。希望沈家敗落,不會影響到姐姐……

正是這個時候,她轉過一道山崖,手中字畫被風吹亂,從懷中拋飛。

那都是錢財,沈青葉忍不住去追逐飛散在半空中、如蝶一般飄舞的字畫。

沈青葉:“哎……”

她忽然凝聲。

山崖背後,字畫紛飛之後,一個戴著蓑笠的黑衣青年,緩緩走來,麵容一點點清晰。

沈青葉怔怔看著,死去的記憶重回,她困惑而茫然地看著雪白宣紙後,這人摘下了蓑笠。

是秋君。

秋君沉默地彎腰,將落到地上的字畫一一撿起。

秋君抬頭,望著那目光瀲灩生霧的柔弱娘子。

他道:“與殺手同行四百天……你道之後會如何呢?”

沈青葉望著他不語。

他道:“他還會來找你——若想繼續同行,可要付出些什麼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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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海天雲闊,丹桂生香。

十月,豐收之月,新帝大赦天下。

重新收編益州軍與隴右軍後,兩隻大軍換了新的主帥,將領們或封或貶,各有所得。楊肅繼續回益州,沈青梧沒有和他一同回去。

沈青梧被新帝賜了新宅,升官做了殿前司指揮使,掌管十萬禁軍。

禁軍中多是些頑劣不堪的貴族郎君,這位女將軍上任,油鹽不進,風格冷硬,頗讓他們叫苦不迭。而這樣的女將軍,與張家定了親,也許年底便會成婚。

論功論績,沈青梧幫李令歌走到今天這一步,沈青梧的地位身份,讓她與張家旗鼓相當。張行簡在朝中當著宰相,沈青梧做著禁衛軍首領,論理,新帝不應願意這一人結親,新帝應忌諱一人功高震主。

但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新帝很支持沈青梧和張行簡成親。

也許這是一種“補償”“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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