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成為雙方交流的第一個關鍵詞,是一件一點也不令人意外的事情。
不需要證明彼此的形態,也不需要更多的誠意,對於任何的智慧生命而言,黑潮都應當是他們的敵人。
但緊隨其後,交流的尺度卻變成了問題。
能夠感覺到雙方並沒有任何開誠布公的打算,也不可能對一個陌生的位麵有任何超出界限的好感,但很快自異位麵傳來的一份資料卻讓他們驚訝不已。
那和黑潮無關,也和兩個世界本身無關,而是一份嚴謹的科學證明——
對方在試圖向他們論述,位麵穿梭的困難性。
在這份資料裡麵有著詳儘的內容證明了這件事情,而經過試驗後無儘星空的專家也表示這樣的一份資料並沒有什麼問題,位麵穿梭幾乎可以被認為是沒有任何的可行性,而如果對方真的能夠做到這件事情——那麼他們在這種天頂星科技之下也沒有任何可以頑抗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這份資料沒有問題,這個異位麵也沒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麵多此一舉。
“是有一點冒昧了,這麼做是希望你們可以理解——我們並沒有任何的掠奪的意圖,也沒有這樣的能力,溝通已經是我們唯一能夠做到的事情。”來自於異位麵的代言人如此表示道,“我並不知道你們對於位麵有多少的了解,在整個宇宙之中,所有重疊的維度裡麵,有著無數的位麵,而我們唯有一個共識——黑潮是所有世界的敵人。”
對方給出了一個嚴謹的編號作為自己的代名詞,但是作為無儘星空發現的第一個異位麵,也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他們還是習慣性用異世界來稱呼這個主動接觸的文明。
而在這個異世界給出來了足夠的誠意之後,商議之下他們把溝通再一次深入,然後得到了大量的資料。
值得注意的是,這並不隻是和一個世界有關係。
“他們和其它的世界交流過——然後失去了消息?”蘭諾有一點驚訝。
“這樣就可以解釋那些資料的內容了。”聯邦特意調來的科學家表示道,“對方也承認事實上他們並不具備更高的科技水平。”
“可信嗎?”
“在溯源之中我們發現其中一些幻想種也許和我們來自於同樣的舊世界,因為當時的劇變所以散落出去,而現在他們依然維持著一些原本的形態和認知。”精靈祭司說道。
“……還真的有可能是一家啊。”蘭諾隻是感慨了一聲,沒有什麼彆的意思。
同宗同族什麼也代表不了,況且他們已經分散在了兩個世界,和兩個物種已經沒有什麼差彆了。
但是能夠印證對方的說法也是一件好事,這樣以來有關被入侵的憂慮就可以減少一點。
剩下的則是有關黑潮的事情了。
雙方都心知肚明,這是他們彼此最為在意的東西。
就像異位麵的說法——黑潮是所有世界的敵人。
但當新的資料到手的時候,還是讓人更加意外了。
這也不是來自於一個世界的資料,在這份資料末尾有著大量的名字,後綴是編號,看起來命名格式和異位麵的自稱沒有什麼差彆。
隻是在這些名字裡麵也有許多的灰暗的部分。
“那代表著什麼?”蘭諾點了點那一部分的名字,感覺並不太好。
注釋在角落裡麵,負責翻譯的人員低聲解釋道:“那些灰色的意思是……已經被覆沒的世界。”
他們再度認真地著這份似乎已經牽扯了無數個世界的資料。
異世界的發言人表示,他們也是這樣收到這份資料的。
起初的撰寫者當然並不是出於好心,也不是無私的星際主義者,隻是一個求活的文明。
他們發現了一件事情——黑潮的量變是可以產生質變的,被黑潮侵蝕的世界越多,黑潮就越來越強大而難以清除,這意味著所有世界都麵對著這樣的問題。
在某種程度上黑潮已經成為了壓艙石一樣的存在,為了自身的利益,為了生存,所有的文明都不會拒絕這樣的資料和倡議書。
而相應的,徹底清除黑潮是所有世界共同的目的,為此他們也會把這份資料繼續傳遞下去。
所以在得到這些資料之後這個異世界也一直在尋找著他們可以溝通的位麵,直到他們發現了無儘星空。
*
“黑潮誕生於宇宙的陰影,是一種可以被清除的汙染。”
平靜的聲音並不能概括眾人心中的驚詫。
難怪在資料傳遞之後異位麵就暫時終止了雙方的交流,任何一個世界都不可能單獨得到這些資料,而他們也需要大量的時間去證實和彼此溝通。
有關黑潮來源的這一部分因為不能完全被肯定所以說得並不多,但可以被證實的是黑潮存在的時間之長遠遠超過於各個世界和智慧生命,這是經過多方反複探查得到的結果。
而黑潮的汙染機製也得到了解釋。
“黑潮依附於神秘存在,以神秘為基底,自上而下的侵染是黑潮最為典型的汙染方式。”
事實上這和無儘星空的黑潮的汙染方式並不一樣,可也不是每個世界都有瘋災之主這種奇葩出現,本質上講,黑潮始終是一致的。
這是一種更高維,更高位階的汙染。
“汙染的擴散自高位神明開始。”
這一點和無儘星空的發現是可以一致的,瘋災之主其實也承認過——當然瘋災之主也並不是那麼可信的存在,所以他隻是一個參考而已。
智慧生命和世界是有共性的。
這一點經過了多個世界的印證——在最初,智慧生命誕生,種群第一次和世界相處,而並沒有邁向星空的時候,神明與神秘普遍存在。
而黑潮的汙染就來自於那個他們無法接觸的維度,在不同的世界有著不同的表現。
不過,相比起來那些例子……
瘋災之主也是裡麵很特彆的那一個。
黑潮帶來的最直接的影響事實上是理智的喪失,這樣的汙染由上而下,會由神明影響到整個族群,而接下來大部分世界會遇見的就是內戰,僵持,甚至還有種族的分裂……而每一個無意識的汙染都在加劇著黑潮的擴散速度,黑潮會繼續尋找著神秘。
這應當是一種不受控製的本能行為。
對於在這個過程之中受到巨大損失的智慧生命而言黑潮當然是不折不扣的死敵,可是之於黑潮本身,他們無關緊要。
但即使是無關緊要的智慧生命,也有醒悟的那一天。
這就是這份多個世界聯合的倡議書的由來。
如果要存活下去,他們必須要和黑潮為敵,不死不休。
而對於黑潮本身的研究,早有先行者留下了大量的資料記載。
這種汙染依附於神秘,需要神秘的存在——而這也正是黑潮最大的問題。
神秘是在逐漸消失的。
這也是所有世界的一個共性。
在解析到這裡的時候,蘭諾才忽然想到了什麼。
在黑潮深處那被世界樹庇護的地方,他見到過一句話。
來自於過去的神明。
“神明應當正常的消亡。”
也許這句話的意思並不是那麼的簡單……但和他對視一眼的折月茫然地看過來,又茫然地繼續盯著他不放。
蘭諾默默地移開了自己的眼睛,他沒辦法再透過折月去想觀察者,但如果是觀察者的話——神明並不在乎自己的命運和未來,他並不祈求任何的永恒的存在。
而當神性與神秘正常的消亡的時候……那麼是否也可以避免汙染的出現?
這才是這句話的本來意義嗎?
蘭諾想不明白,也沒有地方可以問,隻是自然地揭過去。
後文的解析已經快要結束,這才會是他們最為在意的部分。
關於如何應對黑潮。
既然是可以被清除的汙染,那麼一定有被清除的方法——隻是,從那些已經黯淡的名字來看,這個方法不會太容易。
但是這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更加艱難。
清除所有與黑潮的神秘有鏈接的存在,就是公認的可以清楚黑潮的方法。
但是……
“首先,我們這裡就沒有和黑潮有鏈接的……”當他們詢問異世界的發言人的時候,得到了對方大驚的反應。
緊接著,無儘星空也向對方稍微解釋了一下他們這些年來的經曆——舊世界,畸變體,瘋災之主……
然後他們得到了一句驚歎。
“你們的世界真可怕。”
無言以對之餘,他們當然還是想要一個能夠解決問題的辦法。
“如果標準的辦法行不通的話那麼資料裡麵還有幾個特例,以及一些失敗的案例……”對方的聲音裡麵似乎有一些遺憾之感,“很抱歉我們並沒有這方麵的經曆。”
這當然不會是他們的錯誤了。
希望驟然破滅固然是一件令人難受的事情,但是在這之前事實上他們也並沒有那麼執著於能夠從異世界的資料裡麵得到解決辦法——不論何時完全期待他人都是並不明智的做法。
在那之後他們又進行了一段時間的交流,但在短暫的穩定之後通訊就開始出現問題。
此時無儘星空也收到了被分享的資料,這是有關跨位麵通訊的內容。
“是不是有一些太慷慨了?”精靈祭司低語道。
“這並不是他們的東西……但確實,也許是因為位麵之間的相互隔絕已經被印證為不可逾越的溝壑了。”
正因為這種誰也碰不到誰,彼此之間隻有語言可以交流的狀態,才讓他們相互之間的信任也多了那麼一點。
而按照另一個位麵的說法,結合他們收到的這份資料來看,他們之間的溝通也不是可以始終保持著穩定的。
“這樣的通訊我們已經堅持了很多年了,”那個發言人似乎也有一些感歎,“在大多數人的記憶裡,這已經屬於一個不可能達成的使命。”
但他們依然想要傳遞下去,並這樣堅持著。
“在所有重疊的維度當中究竟有多少個位麵是我們並不能得知的事情,就像我們也不知道黑潮究竟蔓延了多遠,但是多一個世界做出抉擇,就代表著我們離徹底清除黑潮的存在更近一步,那黑色直到現在也不曾徹底淡去。”
這是他們分享過的他們的世界發生的事情,的確他們得到了可以去應付黑潮的方法,但問題是即使他們做到了這件事情且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事實上這也並不是根除,黑色隻是不再擴散,但被淨化的速度一直很慢,而且根據彆的世界的資料,越是最深處的黑暗會越來越難以淨化,所以他們最終的選擇都是把那塊地方圈起來。
“祝你們好運。”
這是無儘星空最後一次收到來自於異位麵的話語,在那之後,他們之間再也沒有建立起來聯係。
這也是附加在通訊方法裡麵的勸誡——除了黑潮相關的東西以外,不去乾擾世界正常的進程。
*
來自於異世界的資料已經被翻來覆去解析了無數遍。
這份資料使用的語言標準而規範,每一處都很詳儘,但問題是它沒有辦法切合無儘星空的實際情況。
而他們能夠翻找?0;隻是那些特例和已經失敗的例子。
此時星際戰場重歸平靜,不好的消息也傳了過來。
黑暗有擴散的趨勢。
即使沒有畸變體,這也是黑潮的常態。
“我想還是我們之前的那個方案吧。”血靈之王從紙堆裡麵抬起眼,黑眼圈比熊貓還重。
“再等等……”蘭諾抿了抿唇說道。
他的話語權當然還是足夠的,而在質疑聲冒出來之前,蘭諾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是失敗方案的其中之一,我想也許會對我們有一些參考意義……”
他把那個方案翻出來,神色裡麵也有一些疲憊。
“被黑潮汙染的兩神內戰,餘波毀滅整個世界,該世界最終獲得新生,仍未誕生智慧生命。”
血靈之王露出來一個目瞪口呆的表情:“你準備毀滅世界?……這樣新世界就可以被淨化了?居然有點道理……”
“……”蘭諾無奈道,“怎麼會想到這個地方,這和滅世也沒有差彆了,我隻是覺得……如果再加上這個方案,兩邊一起用,能不能徹底淨化?”
他推出來了另一張紙。
那同樣也是一個已經失敗的案例。
神性封閉計劃,試圖以徹底的封閉來阻斷黑潮的繼續擴散。
在他們不曾得見的地方有無數個世界為了自己的存續努力過,而現在也輪到了他們自己。
*
“本質上講,這依然是我們上一個計劃。”
儘管在收到了那份寶貴的資料之後他們得到了許多情報,可是拋開這些,這依然是無儘星空本來的問題——也應該在無儘星空得到解決。
“冠冕的存在來自於黑潮——冠冕的存續也是因為黑潮,而現在,很榮幸我們站在可以結束這一切的命運的邊緣。”
年輕的海妖冕下這樣說道。
透過那雙漂亮的眼睛似乎也可以看到濃鬱的並不曾消散的恨意,還有穿透一切的決絕。
歎息聲被壓抑了下去,最終變成同樣的溫柔的堅定的視線。
“我同樣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我……也能算是吧。”
無儘星空最後的冠冕的主人們這樣相聚在一起。
“有關具體的細則最好在下一次的會議裡麵公開,在這之前在國內做好準備吧……還有這個計劃的三個震蕩點位……”伊迪絲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眉。
“這是在兩個參考計劃裡麵綜合得到的結果。”蘭諾表示道,“有三個點位才能夠連成麵,而不是離散的點,這並不是為了神性,而是為了以整麵的衝撞來覆蓋所有的黑潮的侵蝕,這中間還有一些數學問題……總之我想這要比我們之前的計劃更加的全麵。”
但也更加的大膽和瘋狂。
“但在這三個點位裡麵,有一個在黑潮深處。”
“那是我的選擇。”蘭諾自然道,“那裡隻有我可以去。”
這是一個陳述句,作為在場的三者之中現在最為強大的那一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伊迪絲沒有再說什麼。
“那麼,在下一次會議之前,請做好所有的準備。”
他們不再繼續討論,收起了那份很詳儘的計劃書。
其實還沒有走到這一步,但就像是心裡的石頭落下來了一樣,蘭諾準備離去,隻是,不得不承認的是,還有一些無法忽視的異樣的感覺……
“我們去森海幽蘭。”
*
恒星的微光穿過厚重的海麵,那些奇異的空間波動似乎也在逐漸地消失著。
“森海幽蘭是不被打擾的伊甸園,也是被拋棄之地。”
“……怨念太重了。”
安度西亞看起來就好像是要長蘑菇了一樣。
那種幽怨感濃鬱到讓人想要把他倒過來看看能不能倒出來多少黑氣,可是因為哀怨也不是那麼的認真,所以還是輕輕鬆鬆的。
在安度西亞麵前總是可以輕輕鬆鬆的。
這並不是一件天然就應該這樣的事情,但是因為安度西亞把一切都表現的那麼自然,所以一點也沒有辦法拒絕這樣的輕鬆感。
“您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安度西亞表示道。
蘭諾抬眼看著他,黑發的海妖眨了眨眼,“我建議不要說。”
“為什麼?”蘭諾不太理解這件事情,可是安度西亞似乎很認真的樣子。
“我大概能夠猜到您想說什麼……那和冠冕有關,對嗎?”他的首相閣下笑眯眯地說道。
“是的,”蘭諾有些微訝他的敏銳,但一想到這是安度西亞,好像一切都理所當然了起來。
“那是您不必和我們商議的內容。”安度西亞鄭重地表示道,“或者說——您曾經覺得您需要和聖龍這樣商議嗎?”
蘭諾抽了抽嘴角,“當然不會了,隻是,那是不一樣的。”
“對,我們之間的聯係和鏈接是聖龍不可比擬的,而這樣的聯係……並不需要您的解釋。”
“那是和你們有關的東西……”
“是,但那一切都歸屬於您,我們並不懷疑冠冕的選擇……它本來的命運就是失落。”安度西亞說道,“冠冕對於您而言,其實也是一種負擔吧。”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
蘭諾發現安度西亞站了起來,但並不是要離開,他慢慢地跪了下來,趴在蘭諾的膝蓋上。
柔順的黑發垂落下來,漂亮的魚尾彎折在地,似乎還在輕輕擺動著。
蘭諾有一些僵硬,他不知道怎麼回答安度西亞的話。
“有那麼明顯嗎?”他帶了一點歎息問道,“我並不是……並不是這樣覺得的,森海幽蘭很好,你們也很好。”
“您也很好啊。”安度西亞仰視著他,從這個角度看他的眼睛裡麵仿佛在發光一樣。
在為了誰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