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承衍的童年,是在永恒的春天當中長大。空島上的氣溫和環境都是那樣恰好,常年保持不過於炎熱或寒冷的氣候,讓人能以最舒服的姿態享受生活。
溫柔和煦,是對那片春天的記憶,也是他對虞惟的記憶。
或許虞惟自己不會承認這個詞,畢竟哪怕已身為母親,她的性格也仍然保有一部分孩子般的頑皮和單純,以及無法被束縛的跳脫思維。
可是在虞承衍的心中,母親的底色是純粹至極的溫柔。
小時候,虞惟會經常拉著他出去玩,進森林探險爬樹,又或者在水邊釣魚,他們不像是母子,更像是能玩到一塊去的朋友。
他們會一起悄悄看靈鳥孵蛋破殼,抓翅膀漂亮的蜻蜓和蝴蝶,在許多繁星閃爍的夜晚,他們在房頂一邊聊天一邊數星星。
或許對外人而言,修為隻有築基期的妖族母親是趕不上他那天下最強、地位也最高的父親的,可是對虞承衍而言,是虞惟教會他感受天地自然,明白了什麼才是愛。
正是這一點看起來渺小又不足為奇的‘愛’,在後麵黑暗的日子裡支撐了虞承衍三千年。
與對生活永遠保持天真爛漫態度的虞惟相反,謝劍白是個行事作風極有條理和規矩的人。
等到虞承衍已經到懂事和能識字念書的年紀,他很快做出了一個計劃表,上麵描述了他對兒子每日理想的安排。
他們在年幼的兒子麵前討論著那張計劃——大部分時間都是虞惟在震驚和抗議內容上的非人安排,謝劍白在她的指點下沉默地持筆修改。
謝劍白提出這個計劃表的時候,便應該能夠想到大部分內容會被虞惟反對,可在修改的之後,他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我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
虞惟堅決地刪掉了那上麵關於對虞承衍一整個白天的啟蒙和打基礎的學習計劃,她對此振振有詞:修士有修士的啟蒙計劃,妖族也有,妖族的孩子啟蒙就是純玩,所以這也要算一種學習。
她在白天方麵都贏了,可謝劍白堅持保留硬性的晨起時間,和起床後的啟蒙晨讀,以及固定交給他做主的學習時間。
虞惟保住了自己崽白天玩耍的自由,也不好意思將謝劍白的要求全部拒絕,隻能同情地抱著自己的崽——對於一個貓族而言,那麼早起床簡直就是謀殺貓命。
謝劍白像是這個家的骨架,虞惟則是填滿其中的血肉。
兩個感覺天差地彆的人,卻恰巧能夠形成穩定堅固的關係,這也是虞承衍為什麼從小就敬畏父親,但年少時過得仍然很開心的原因。
虞惟明明長得和那些話本裡能夠攪弄風雲的美人們同樣等級的漂亮麵容,卻整日總是懶洋洋的,連門都不出。
她似乎很滿意自己的生活的方式,除非寧素儀主動來找她,不然她從來不離開空島。
虞承衍越長大,她便越懶惰,等到他十歲之後,她基本從早到晚都躺在樹蔭的軟塌上,偶爾看看話本,更多時間都在打盹。
除了偶爾興起,她已經不會像他小時候那樣經常進樹林裡玩了。
後來在漫長的時間當中,虞承衍總是陷入在這個場景裡。
樹蔭浮動,春風柔和,他站在樹影與陽光的分界處。
在這種時刻,虞承衍總是盯著地麵,看著樹蔭掃過自己的鞋麵。
他知道,前方樹下會擺放著一張由梧桐神木所製的軟塌,他的娘親最喜歡在上麵睡懶覺,曬太陽。
仿佛隻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她倚著軟榻,纖細白皙的手指翻閱著話本,白色的漂亮尾巴慵懶地搭垂在一旁,陽光順著樹葉的縫隙灑落在她的長發和衣擺上。
然後她會抬起頭,笑著喚他
"小衍。"
每當這個時候,虞承衍便會猛地從幻覺中醒來。
時間長了,他甚至已經學會如何延遲清醒的時間,哪怕無法抬頭看她,可隻是假裝自己和娘親還在同一個地方,都會讓虞承衍的精神上感受到短暫的鬆弛和滿足。
虞承衍垂著眸子,不去看前方,隻是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尖。
這時,他能聽到她平緩的呼吸,當她在說話前,會輕輕提一口氣,在聽到這輕微的吸氣時,虞承衍下意識感到恐慌。
他又要醒來了,又要麵對那個再也見不到虞惟的冰冷世界。
然後,他聽到她說,“淩霄。"
同一個語調,隻是那聲音更年輕清脆,和過去幻境裡千篇一律的音調截然不同,驟然打破虞承衍欺騙自己的心魔幻境。
他猛地睜開眼睛,後背的肌肉瞬間緊繃,然後——他怔然地對上一雙熟悉的眸子。
更年輕的娘親眨著眼睛,她伸出手,溫暖的手背抵在青年的額頭上,卻讓他一陣戰栗。
他怔怔地注視著虞惟。
在這個時刻,這個普普通通的瞬間,這個被心魔用來困擾他近三千年,卻讓虞承衍不舍得處理、甚至主動配合其中的幻境,被虞惟親手打破了。
現實替換了幻境,虞承衍不用再畏懼清醒,因為在現實裡,有真正的虞惟在等他醒來,並且永遠不會消失。
如藤蔓般纏繞他的心魔的其中一角消失了,虞承衍幾乎立刻感覺到自己的丹田裡升起一股醇厚的真氣。
過去他無法擺脫心魔,隻能退而求其次地以它入道。心魔給予他力量,卻也束縛他的上限。如今隻是稍微揭開一角,竟然就能有這麼大的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