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承衍怔怔地看著他們,過了半響,他笑了起來。
“有你們這些話,對我而言就足夠了。”他發自肺腑地說,“可這一次,不要再讓我誕生了。”
虞承衍看向謝劍白,“你所有的憂慮都是對的,我本就不該出生。”
接下來,虞承衍將他看到的那段關於真相的記憶全盤托出,包括話本、主角和既定的命運。
虞惟聽得興致勃勃,倒是沒什麼危機感,這下子所有的事情都連起來了,她也明白了夢境中謝劍白後期為何那樣頹廢陰鬱。
哪怕是天尊,又如何與天命抗衡呢?
他們都是被寫好命運的棋子,被看不動的手一次又一次捉弄。
“所以,你當時的想法是對的。”虞承衍低聲說,“我不該存在,卻因為那個以為我主角的話本,才讓我誕生。”
謝劍白眉宇緊蹙,他沉聲道,“所以,那個背後支持郭正誠等人複生,讓他們為非作歹、又奪舍他的東西……也和那本書有關?”
“沒錯。”虞承衍說,“在我消滅它的時候,我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它對你們二人,甚至是這個世間充滿惡意,我卻能感覺到,它和我有關係。”
“在它消逝之後,我似乎感覺到自己的身上輕了許多。”
謝劍白沒有說話,過去那些年來一件件事情在他麵前閃過。
虞承衍的話和那本故事書,仿佛是最後一個拚圖,將許多事情都拚接了起來。
比如,在萬年前那場他飛升前的下界大戰中,謝劍白曾經感受到冥冥之中有一雙眼睛,惡意地看著一切,推動著煞氣想要讓世間生靈塗炭,變得更加慘烈;或許,那就是原著的天意。
它想要推動世間的一切,讓天下變成書中的樣子。可萬物有靈,在原著無法束縛的更大世界裡,一切都在自由生長。就像謝劍白,他阻止了那場慘劇,救下了無數生靈的命。
而那些性命,在原著裡可能隻是寥寥一句記錄曆史的話語,被人一目三行地翻過,甚至留不下痕跡。
謝劍白停止那場戰爭,是擁有自己靈魂的角色扭轉原著天命的第一步,也是既定的命運開始轉變的起始。
也是從那時候起,謝劍白總是覺得有一雙眼睛跟著自己,暗中打量,充滿惡意。
原來,原著的天命一直在跟隨審視著他。
“郭正誠那幾人能夠殺了母親,也一定是因為那天命在背後給予幫助。”虞承衍低聲道,“這就是為什麼他們隻殺了她,卻沒有對我動手。如果真的是郭正誠自己,他肯定會連我也殺了的。”
謝劍白沉聲道,“既然原著天命也是天道的一部分,那你消滅了的那個,又是什麼?”
父子二人一時沉默,都沒有想明白這個原因。
“你們兩個是不是笨蛋呀。”虞惟說,“郭正誠都是跟著虞承衍一起從未來出現在這裡,那占領他身體的那個東西,肯定也是他能跟過來的原因呀,所以,那個天命是我死了的那個時間線的天命。”
謝劍白和虞承衍看向虞惟,他們兩個恍然大悟,卻又有點不敢相信,虞惟竟然反應得怎麼快。
“我是沒有常識,又不是傻。”虞惟哼道,“還說看話本沒用,這些劇情在話本裡都被寫爛了,你們多看幾本都不會反應這麼慢。”
莫名被掃射的劍修父子選擇沉默,虞承衍理了理各中邏輯,頓時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謝劍白。
“等等!如果真的按照阿惟的說法,那豈不是說明你把天命都逼得無法生存,走投無路,隻能跟著郭正誠跑到這個時代苟延殘喘……?”
謝劍白想了想,他平靜地說,“有可能。”
虞承衍:……
虞承衍:“那我能回這個時代……該不會……也和你有那麼一丟丟的關係吧?”
“不知道。”謝劍白很誠實地說,“但有可能。”
“確實有可能。”虞惟摸摸下巴,“我在夢裡都看到了,他想毀滅世界,但另一個男修跟他說還有你,他就不說話啦。把你送回來,他不就可以毀滅世界了?”
想到夢裡的謝劍白,虞惟傾斜肩膀,和謝劍白的手臂貼貼,然後小聲說,“我不喜歡看你那麼孤獨又脆弱的樣子。”
“那你一直陪著我就好。”謝劍白垂下睫毛,連聲音都溫和了幾分。
虞承衍對他爹媽的親密毫無反應,因為他大受震撼,還沒有從剛才的信息量裡緩過神來。
他知道他爹很牛,但沒想到竟然能牛得和天命互搏到這樣的地步。甚至都忘記了因為自己身份的傷感。
“謝劍白。”過了半響,回過神來的虞承衍忽然叫謝劍白的名字。
謝劍白抬頭看向他,虞承衍認真地與他對視,仍然沒有從男人的眼裡看到任何尖銳的東西。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知從何時起,謝劍白早就不用疏遠淡漠的眼神看他了。他似乎不知不覺就進入了謝劍白的保護圈,而且虞承衍對此沒有任何察覺。
謝劍白如今看他的時候,目光總是平和淡然的,那不是不在意的淡然,而是一種很大的包容,就像對他做任何事情,謝劍白都不會生氣,並且為他善後。
虞承衍莫名覺得這種神情眼熟,他後來才意識到,在另一個時間線裡,母親死後,他與謝劍白決裂,可是三千年的時光,每一次見麵,謝劍白看過來的時候,都是同樣的目光。
父子二人對視,虞承衍抿了抿嘴唇,他低聲道,“你……你不討厭我嗎?因為我,娘親才死的。”
“錯不在你,你無法選擇。”謝劍白平靜地說,“我既為夫為父,倘若有錯,也是我的錯。”
不論敵人是誰,亦或者有多少艱難或借口可以講究,沒有保護他們,就是他的錯。
晚上,飛舟由謝劍白控製,虞惟則是在屋中打坐,化解她吞下的磅礴力量。
父子二人都不必睡覺,虞承衍打坐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謝劍白坐在甲板上。
他脊背挺拔,坐姿端正,衣袖隨微擺。
虞承衍走到他的身邊,在男人身邊坐下。
“你又強撐了。”虞承衍說,“你這一天都基本沒打坐多久。如今有我,你沒必要時時刻刻都保持警醒。”
“習慣了。”謝劍白說。
二人一時無言,隻是注視著夜幕下的星辰。
“你可能不會太懂我的心情,畢竟你終究不是那個看著我長大的謝劍白。”過了半響,虞承衍開口道,“所以有些話,我與你說得,可真的換了他,就說不出來了。”
謝劍白看向虞承衍。
“你想說什麼?”他問。
虞承衍抿了抿嘴唇,他仍然注視著天幕,沒有與男人對視。
“你對我很重要。”
“哪怕是我誤會娘親因為你而死的那三千年,你也對我很重要。我在意你的看法,想闖出點名堂來讓你認可我。”虞承衍說,“我怕我讓你丟臉。”
他終於看向謝劍白,然後笑了。
“可我還是做得不夠好。我不夠冷靜,不夠理智,隻知道和你置氣,三千年都不和你說話,你越囑咐我什麼,我偏要反著乾。”虞承衍說,“郭正誠的事情,我一直很後怕。如果是那個誤會你的我,說不定真的會和他聯手。”
說到這裡時,虞承衍沉默了。
“我……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真的親手殺了你,會是什麼樣子。”他顫聲道,“若真的會有那一天,還不如讓我也一起去死。”
謝劍白看著後背有些顫抖的青年,他有些僵硬地、不自然地抬起手臂,拍了拍虞承衍的肩膀,動作乾澀得像是胳膊剛裝上一樣。
“不會有那一天的。”謝劍白沉聲道,“不論那本書框定了怎樣的未來,至少此時此刻,它已經不再能約束我們。至少,它無法再對虞惟下手了。”
提起這個,虞承衍終於悶聲笑了起來。
“你說得對。”他很快振作了起來,“我們三個一起改變六界,讓原著變成一張廢紙!”
謝劍白仍然注視著他,青年有點不自在地問,“怎麼了?”
“還有一件事,我覺得你應該知道。”謝劍白說,“我是一個直線思考的人,不太擅長委婉的表達。”
謝劍白用如此認真的神情說自己直線思考,反而有一種認真的反差萌,虞承衍忍不住笑道,“我知道,怎麼了?”
“所以按照你的描述,你剛出世的時候,我想殺你,便是真的動了殺心。”謝劍白認真地說,“可既然我答應你母親留下你,也不會對你再心生憤恨,我會好好養大你,保護你。”
他對上虞承衍怔然的目光。
“你曾經說過我討厭你,但那可能是你的猜測,我不是一個完美的人,我可能做父親做得很失格,可我不會做那般表麵一套背麵一套的事情。”謝劍白說,“或許我需要學習如何再愛一個人,可從我接受你的那一刻,你和你的母親對我而言便是最重要的。”
“我想,你或許想知道這一點。”
聽完男人平靜清冷的這一番話語,虞承衍低下了頭。
“嗯。”過了一會兒,他聲音帶著一點哽咽的鼻音,“我知道了。”
在虞承衍強烈的要求下,謝劍白被趕回去打坐。
青年控製著飛舟,他仍然坐在甲板上。
黑夜過去,朝陽從東方撕開一道口子,陽光灑落世間。
知足了。
虞承衍想,他知道父母彼此相愛,也知道父母從生到死都愛著他,還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嗎?
他要和他們兩人一起整頓天下,改變未來。
至於他自己……
虞承衍其實有一件事情,沒有對虞惟和謝劍白說。
在消滅那原著天命的時候,已然被惡意侵蝕的天命告訴了他很多事情。
虞承衍不屬於這個時代,這個時代卻因為他而改變。時間線已經混亂,前世今生交叉在一起,已然無法分割。
他們已經在脫離原著命運,這個世界不隻屬於那本書,更屬於萬物蒼生,就像是原著天命,也隻不過是天道的一部分。
脫離原著之後,不會影響到其他人,可隻有他這個不屬於這個時間的主角,會被抹殺掉。
他與原著、天命的關係無法分割,如果虞承衍強大,按照原著的劇情走,那麼天命會逐漸取代整個天道,讓這個世界徹底成為原著的故事,虞承衍也會按照原著順利地走下去。
可是,故事的主角也有了自己的意識,天命想儘辦法繞過謝劍白弄死虞惟,得到的結果不是一切劇情回歸正軌,反而弄巧成拙。
原著裡輕飄飄一句喪母之痛,卻像是山一樣壓垮了虞承衍。讓他的人生無法向前,多麼強大的命運都無法撼動主角的改變。
從那一刻起,虞承衍就已經不再是書中的男主。
天命請求虞承衍與它一起撥亂反正,隻要他願意,作為主角,一切都有可能。可是聽到天命展示出來的結果,虞承衍反而毫不猶豫地毀滅了它。
主角放棄了他的劇本,扭曲相連兩個時空的天命消散與天地之中,萬物蒼生卻迎來了自由。
虞承衍對這一切都無比滿意,他的心中一片安寧。
他覺得自己很幸福,他得到了所有想要的東西,並且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再傷害到父母。
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事情嗎?
……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一家三口開始一起行動。
虞惟和謝劍白從氣質到性格看起來都南轅北轍,實際上天造地設。
就比如謝劍白扣下的這龐大的煞氣,如果沒有虞惟,無法控製的謝劍白要不然搭上自己去封印鎮壓,要不然便隻能放開,眼睜睜看著遲來萬年的厄運再一次降臨到下界生靈身上。
可是這一次因為虞承衍的橫插一腳,二人相識得早了好幾年,謝劍白扣下的煞氣,全都喂給了虞惟。
虞惟本就是神獸,她成長變強的過程不是修煉,而是要學會掌控天下煞氣。謝劍白鎮壓的純真凶煞之前,對她而言是最好的補品。
吃完了那些煞氣,謝劍白已經可以隨時收回自己的一魄,虞惟的修為也已經摸到下界巔峰。
隻不過,她仍然還隻算是半個神獸。真正的神獸側重的是‘神’這個字,想要成為真正的神仙,就要有神格。而神格是功德凝結而成的。
也就是說,當虞惟做了足夠多的善事,才能夠一點點凝聚神格。
這一點倒不是很難,改變天命的同時,他們三人就是在救世,隻要命運完全扭轉的那一天,虞惟的神格自然而然也就有了。
謝劍白沒有立刻收回那一魄,因為他之前在無儘之海的戰鬥裡已經將禁製開到大乘期,倘若直接收回一魄,他就抑製不住力量,隻能返回天界了。
他留在修真界還有事做。
謝劍白在世人麵前展露真身,開始大刀闊斧改變修真界局勢。
他處理了和郭正誠合謀的玄天宗宗主穀廣明,然後宣布解散玄天宗。
前世謝劍白心灰意冷,解散之後便撒手不管,這一次卻不是如此。謝劍白將玄天宗原有的六峰化為六個新門派,好讓那些普通卻也勤懇努力的弟子仍然可以學習修道。
隻不過,這次這些門派再也借不到劍尊的光輝了,所有人都明白,劍尊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下凡回來親自解散門派,處理宗主,一定代表玄天宗哪裡做得不好,引得劍尊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