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隨口罷了。”江域的語氣極淡, 像是當真隨口一問,又像是不將對方放在眼裡。
李道玄拿起瓷杯 ,“明天大家還要忙工作, 就不再喝酒了, 現在我以茶代酒,算是為兩人接風洗塵。”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對方笑容近乎完美。
江域三人執起茶杯, 跟李道玄輕輕一碰,瓷杯撞擊,發出脆響,顯得飯桌尤為安靜。
村長平日裡習慣了與人打交道, 很容易就察覺出兩撥人之間的氛圍不對。
看著是相互協作關係, 實際上疏離得很,那左一句先生,右一句先生的, 聽得他背脊發僵, 總有一種桌子會隨時被掀起來的錯覺。
為了不讓錯覺成真, 等幾人碰杯完畢,村長急忙笑嗬嗬的招呼道:“工作要緊, 我就不勸酒了, 大家吃菜,吃菜。”
農家飯最大的特點就是有機純天然,跟城市裡的菜市場賣的大棚菜完全不同。
陳嶺這一晚吃得心滿意足,看大家都用得差不多了, 他主動站起來幫村長妻子收拾碗筷。
江域起身幫忙,進了廚房,陳嶺小聲問他:“你怎麼知道他去過昱和山?”
“托人在陰間查了他的生平……”
“是你自己授權讓人查的吧。”陳嶺的手騰不開, 抬胳膊肘曖昧的蹭了下男人的手臂。
江域掃了他一眼,沒有否認,“生平顯示,他的確在二十年前去過昱和山。”
陳嶺點點頭:“不過他也算聰明,沒有撒謊。”
即便不去陰間查閱活人生平,多廢點功夫,在陽間也能派人查出來。
畢竟無論是青玄觀還是特調部都算是赫赫有名,對於每一次派出去執行任務的人都有所記載。
放下碗筷後,陳嶺就把江域趕了出來,自己要留下來洗碗。
“小兄弟,哪能讓你乾這些,快放下,我來就好。”翠芬進門看到青年已經挽起袖子開乾,忙出聲阻攔。
“不礙事,幫忙乾活我還能消消食呢。”陳嶺把洗乾淨的碗放到灶台上,白色的瓷磚乾淨得沒有一點油汙。
再看彆的地方,同樣被收拾得乾淨整潔,完全沒有做完飯菜後的雜亂。
“阿姨,你平時做完飯菜都會先把灶台收拾了吧?”陳嶺洗乾淨的碗疊在一起,覺得清潔效果不好,轉而又精放了不少洗潔精進去。
手指在裡麵劃動幾下,泡泡就出來了。
青年白皙的手已經沾了油,翠芬想趕人出去的話被吞回肚子裡,“嗯,我習慣做完飯先收拾一下,免得到處都臟兮兮的。”
陳嶺點點頭,狀似無意道:“哎,對了,村裡那對新死的老夫妻家辦喪事,你去幫忙了吧。”
“你,你怎麼知道?”翠芬詫異。
“我之前在你身上聞到了紙錢的味道。”陳嶺裝出好奇的樣子,低聲問,“阿姨,咱們村裡的水真的那麼厲害?”
“什麼厲害不厲害的。”翠芬將頭發撥弄到耳後,側了個身,正好背對著青年。
陳嶺自動屏蔽掉對方不欲多談的態度,繼續道:“我們剛到鎮上的時候,先找地方吃了點早餐,無意間聽見拚桌的大叔提起來的。他說咱們藍湖村的湖水特彆奇特,能幫人解脫痛苦。”
翠芬突然轉身,溫和的目光變得銳利:“的確有這樣的事情,我丈夫應該也跟你說過這些。但是陳小兄弟,我跟我丈夫的態度不同,我不認為那是好東西。”
她一頓,聲音沉重下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們不要去探究太多。”
陳嶺歪著頭看她,一臉困惑:“村長的確跟我們說過。阿姨,冒昧問一句,你為什麼跟村長持相反的態度。”
翠芬歎了口氣,低聲說起了以前水裡淹死人的事情。
“那湖水淹死過不止一次人,直到十年前那次事故過後,才被徹底禁止去湖邊挑水吃。”
“我記得當時天氣很熱,有四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脫了衣服下去遊泳,結果不知道怎麼的,四個全沒上來。聽當時恰好在附近山上,親眼目睹幾人淹死的大哥說,那幾個孩子原本好好的,快到湖中央時,突然一下子全部沉了下去,就像……就像被什麼給拖了下去……”
翠芬眼睛裡閃過恐懼,攥著抹布的手抖了幾下,“淹死人的地方能是什麼好地方?是,我承認,那水喝了的確能給人減輕痛苦,可若是將兩件事情聯係起來,再仔細一想就會覺得很詭異。”
陳嶺認真盯著對方的臉,女人的情緒十分緊繃,充滿了對藍湖的排斥。
翠芬吸了口氣,聲音又低了幾度:“小兄弟,不怕你笑話,我這人挺迷信的。是,我承認那些老人死去時是帶著笑容的,讓人覺得他們走得很安詳。可是看久了,就會覺得是瘮人。”
陳嶺想起了袁家老太太的笑臉。
初看還好,若是一直維持同一個弧度的笑容,就會給人一種刻板詭異之感。
他問:“那兩位剛過世的老人……”
“我去看了,也是那麼個笑容。”翠芬將抹布放到水龍頭下衝洗兩遍,抬頭說,“我本來今天還要繼續給他們幫忙的,可我實在是害怕。每每從棺材旁經過,都總是忍不住透過棺材縫隙去看裡麵的人。總感覺他們隨時都會跳起來似的!”
“你在瞎說什麼呢!”村長的聲音突然從廚房門口響起。
他手裡用報紙包著一堆飯桌上弄下來的骨頭,虎著臉瞪著自己的妻子。
陳嶺笑著幫翠芬說話:“我就跟阿姨隨便聊聊。”
村長不高興道:“小兄弟你彆聽她瞎說,她就愛胡思亂想,以前還跟我說在湖邊撞過鬼。這要是放在幾十年前,就是封建迷信,是要被抓走的。”
“鬼?”陳嶺看向村長。
村長居然還是個不信鬼神的:“那東西就是騙人的,真要有鬼我怎麼沒見過。”
陳嶺點點頭,繼續埋頭洗碗。
看對方沒有說話的欲|望村長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轉而看向妻子:“你去弄點水果出去。”
“好。”翠芬平日裡乾慣了活兒,手腳十分麻利,很快就從櫃子下方拿出水果削皮切好,給端了出去。
她笑著招呼道:“吃點水果,幫助消化。”
吳偉偉眼尖的瞅見一顆最漂亮的桃子,伸手拿過來,張嘴就是一口,甜蜜多汁,入口果香濃鬱,瞬間緩解了還擠壓在食道中的油膩。
見女人要走,他單腿蹦著跟進了廚房。
“你怎麼進來了?”陳嶺把洗好的碗放進碗櫃裡,指了指灶台前的小凳子,“坐下吧。”
吳偉偉咬著桃子抱怨:“外麵太沒勁了,三個人一個比一個沉默。”
透著一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感,憋得人難受。
陳嶺問:“江哥什麼反應?”
“能有什麼反應,從你進廚房後,他就一句話也沒說過。村長一個人尬聊幾句後也講不下去了。”他晃了晃手裡的桃子,“這不,讓翠芬阿姨弄了點水果出去,想緩解一下氣氛。”
陳嶺腰往後倒看向外麵。
隔著這麼遠都能感覺到僵硬的氛圍。
村長一個普通人被夾雜三個非普通人之間,真是受苦了。
外麵的事情他暫時不想摻和,眼下,陳嶺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阿姨。”
翠芬正埋頭將兩個菜倒在一起,聞言抬頭應了一聲,“怎麼了?”
“我想問問,剛剛村長大叔說你以前在湖邊見過鬼的事。”陳嶺兩隻眼睛在燈光下顯得很亮,仿佛對村長隨口一提的話信以為真。
翠芬愣了下,低聲問:“你信嗎?”
“信。”陳嶺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
翠芬剛見鬼的那段時間,恰好是她大病初愈,身體最差的時候,老人們說,那時候人的陽氣是很低的,千萬彆走夜路。
一天,她去縣裡的醫院複診回來,因為新下過暴雨的緣故,路很不好走。
等她抵達藍湖村的時候,天已經擦黑,肉眼所見的一切都像被蒙上一層薄霧,看不真切。
她當時身體虛弱,丈夫又被叫去鎮上開會沒回來,即便心裡害怕,她依舊鼓起勇氣,壯著膽子一步步的踏過田坎往家走。
這人啊,倒黴的時候喝水都會塞牙縫。
踏上必經的一條近路時她才知道,那條小路被大雨衝塌了。
她又累又餓又怕,隻想趕緊到家好好休息,便選了藍湖旁的一條路。
當年湖水還被大家作為生活用水的時候,為了安全和挑水方便,村裡組織大家一起在小路上鋪了石板,平坦又寬敞。
翠芬一踏上石板路,心裡就開始莫名忐忑。
咚、咚、咚,心臟撞擊著胸腔,讓她有些難受,眼前陣陣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