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爺。”
“唔。”薛蟠從荷包裡掏了一塊兒二錢的碎銀子,拋給趙四,“好好乾,爺不會虧待你的。”
“謝大爺賞。”趙四眼睛一亮,心裡已是打定了主意,隻要那人敢再來,他一定全須全尾地給大爺送過去。
樓玉瑤去見薛王氏的時候,寶釵正在母親的屋裡做針線。
她前世的最後,曾以刺繡為生,手藝自是不用說的。但薛王氏疼愛女兒,怕做多了針線,傷了眼,粗了手,一早就吩咐了鶯兒和雀兒,姑娘若是有興致了,紮兩針也就是了,不許多做。
鶯兒和雀兒雖然唯寶釵馬首是瞻,但在這事情上,執行的卻很徹底。
索性寶釵上輩子做針線也做得厭了,這輩子拿針捏線,從來不為了做什麼東西,隻是為了靜心罷了。
沒錯,靜心。
雖然那日她見到了辛馨,而且辛馨看起來也還不錯,從蕭靈那裡傳來的消息也說一切安好。但事情沒有塵埃落定,寶釵就是放心不下。
但她又知道,無論是父親母親,還是哥哥,在這件事情上,都是覺得辛家太太雖然無情,但辛馨忤逆父母也是不對。寶釵並不敢在家裡人麵前露出一點兒端倪,就怕她的目的還未達成,就被家人察覺了。
哥哥和母親也就罷了,寶釵就是再自信,也不敢說自己一定能算得過父親。而家裡真正能做主的,恰恰就是父親。
所以,她隻能用針線來迫使自己靜心。
等樓玉瑤和薛蟠先後來給薛王氏請了安,彙報了一下今日在樓家的事,寶釵便借口看賬,回房去了。
而辛馨的事,卻很快就有了結果。
兩天之後,冬天裡難得的一個陽光正好的天氣裡,辛家嫡長女帶著十幾箱子東西,住到了城南的一座兩進的小院裡。
這個過程,比辛馨預料之中要快一些,父親也並沒有真的讓她淨身出戶。
看來,寶釵特意加的那一張請柬,還是有作用的。
辛老爺把準備給辛馨的嫁妝,折成了銀票,一分不少的給了她。而她原本的那些嫁妝,則是給即將嫁給劉公子的辛子悅用了。
對此,辛太太很是不滿,覺得辛子悅一個庶女,怎麼能按照嫡女的標準備嫁妝?
辛子悅和王姨娘也很不滿,覺得辛馨一個忤逆父母,又執意自梳的姑婆,憑什麼還能帶著嫁妝走?
於是,辛老爺在辛太太那裡時,聽了一耳朵的抱怨。煩躁地出了正院,想到王姨娘那裡享受一番溫柔小意。
然後,溫柔小姨是有了,但伴隨而來的,是無處不在的眼藥。
“好了,閉嘴吧!”辛老爺拂袖而去。
怒氣衝衝地回了書房,一杯茶還沒喝完,辛大爺就找了過來,開口就是發泄自己的不滿:“老爺,不是說好了,這個劉公子是給馨兒準備的嗎?怎麼就變成了把辛子悅嫁過去?”
看著眼前這個連自己的情緒都掩藏不好的嫡長子,辛老爺沉沉地歎了口氣?
為什麼?還能為什麼?
他這一輩子,操心最多的,不就是眼前這個嫡長子嗎?
庶出的兒子他雖然也疼,可兩個庶子加起來,也抵不過長子的一根手指頭。
他之所以改變主意,打消了把辛馨嫁到蘇州的念頭,辛馨的抵死不從隻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他終於得承認,嫡長子根本就不是兩個庶子的對手。就算他活著的時候,把大部分家業都給了嫡長子,可待自己百年之後,沒了自己的壓製,長子怕是會被次子和三子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所以,他才任由辛馨把辛太太磨得沒了脾氣,順勢答應她自梳,並且還把她應得的那一份嫁妝給了她。
當然,這隻是明麵上的。暗地裡,辛老爺又另外給了辛馨一份家業,就隻有一個要求:日後若是長子不孝,敗了家業,她得保長子一世衣食無憂。
辛馨考慮了片刻,也提了一個要求:“可以,但是,這件事,您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知道。”
辛老爺自然知道她的顧慮,當既便點頭答應了:“家裡的賬麵上,我會抹平的。”
這就是說,這筆家業,以後在辛家就是從來沒有存在過的了,神不知,鬼不覺。
辛馨忍不住露出嘲諷之色:“您還真是煞費苦心!”心裡卻又止不住的委屈不平:明明都是他的兒女,為什麼嫡長子是寶,剩下的這些,就都是草?彆人家的嫡長子也金貴,可像他們這樣天差地彆的,真是寥寥無幾。
這一刻,辛馨突然就能理解二哥和三哥了。
辛老爺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行了,你出去吧。”
辛馨收斂了神色,跪在地上磕了個頭,轉身出去了。
“老爺,您到底為什麼出爾反爾?”
辛大爺不滿的聲音將辛老爺從回憶裡喚回,辛老爺目光複雜地看著這個他最最偏愛的孩子,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敷衍地解釋道:“馨兒不是我們能掌控的,她嫁過去,我們家得不到任何好處。”
“那也不能把辛子悅嫁過去呀。”辛大爺仍是不滿,“您又不是不知道,老三他一直都想越過我去。您這不是給他增添助力嗎?”
他的語氣十分理所當然,就好像辛三爺不是他的弟弟,不是辛老爺的兒子一樣。
偏辛老爺也不覺得他這麼說有什麼問題,耐心地與他分說:“你放心,有我在,誰也越不過你去。不管是誰嫁到了劉家,最終得到好處的,都是咱們辛家,都是你。”
聽他這麼一說,辛大爺就放心了,嘟囔道:“您早說呀,早說我就不用到馨兒那裡受那一頓辱了。”
辛老爺無奈地搖了搖頭,暗道:若不是你不聽你媽的勸告,到馨兒那裡去了一趟,我還不能醒悟,你是如此的不看造就!
但自己寵出來的兒子,他還能怎麼辦?當然得繼續寵下去了。再怎麼說,這都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還是嫡長子,不是後麵那些能比的。
金陵城的姑婆們,都聚居在城北蓮花巷。那裡基本上不許男人出入,也不對外人開放。
辛馨在城南的宅子裡住了六七天,接連到蓮花巷拜訪了好幾位年級長、威望高的姑婆。憑著她的聰明伶俐,還有自梳的決心,很快就得到了她們的認可,被允許在蓮花巷買下一處宅院。
走出蓮花巷,辛馨鬆了一口氣:這一步走出來,往後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然後,她坐上馬車,讓車夫一路使到了碧璽街。
寶釵的胭脂鋪子,就開在碧璽街。
順利從辛家走出來的那一天,辛馨就給寶釵傳了信,並約了她今日在碧璽街的胭脂鋪子裡相見。
到了地兒,下了馬車,就有一個一個專門給貴客試胭脂的女師傅迎了上來。辛馨扶著她的手下了車,問道:“你們姑娘來了嗎?”
女師傅笑道:“姑娘和蕭二姑娘已經等候辛大姑娘多時了。”
辛馨抬手摸了摸今日裡一個霍姓的老姑婆親手給她梳成婦人髻的秀發,笑著糾正:“我可不是姑娘了,你該喊我辛姑。”
做姑婆是她自己求來的自由,她可不覺得,有什麼好忌諱的。
女師傅順著她的話改口:“我們姑娘和蕭二姑娘,已經等候辛姑多時了。”
進了鋪子,辛馨和寶釵專門聘來的女掌櫃打了個招呼,便跟著女師傅到後院去了。
這間鋪子裡,像這樣的女師傅,一共有三個。她們和掌櫃的一樣,都是寶釵聘來的年輕無子的寡婦。
起先,薛王氏是不同意寶釵在外麵聘人的,覺得外麵的人不如家生子可靠。但寶釵卻覺得家生子盤根錯節,對這她這個小主子,心裡難免有幾分輕視怠慢。她雖然不怕他們弄鬼,可想要震懾他們,太費功夫,且效果還不持久。
她專門找的這些年輕無子的寡婦,就是看中了她們孤苦無依。
這些女子,年紀輕輕就守了寡,膝下又沒有個一兒半女。但無論是婆家還是娘家,都不許她們改嫁。
隻因時人的潛規則,但凡要靠科舉的人,須得三代之內,無犯科之男,無再嫁之女。
而科舉,幾乎是底層晉升的唯一通道了。
這些寡婦的未來,已經是肉眼可見的黑暗了。
寶釵前世就見過一個常年守寡的婦人,為了發泄那種能將人逼瘋的清寂孤苦,生生咬斷了自己的兩根小指。
更讓寶釵覺得可悲的是,那婦人的夫家得知此事之後,竟然大肆宣揚她的貞烈,說她是以斷指表達守節的決心。
寶釵想到用她們,就是因為她們幾乎無依無靠,不容易背叛。再者,也算是給她們灰暗的人生裡照進一點兒光,讓她們有活著的動力,不至於像那個婦人一般,活著猶如行屍走肉。
而且,寶釵已經承諾了這幾個女師傅,待日後開了分店,就讓她們去做新鋪子的掌櫃。
而這些寡婦也明白,她們之所以能在這裡拋頭露麵,有個打發時間的營生,靠的都是大姑娘背後薛家的勢力。因此,心裡都十分感激寶釵,做事十分認真。
這鋪子的後院,有五間正房,三明兩暗。左右又各有兩間廂房,在碧璽街算是大的了。
天井裡並沒有蓋亭子,卻移栽了一棵高有十丈,亭亭如蓋的銀杏樹。獨株的銀杏樹是不結果子的,但這院子不大,種不下兩棵,寶釵又實在喜歡銀杏,也就隻能這樣了。
反正,她又不缺這一樹的果子。
銀杏樹下放了一張圓形的石桌,桌子周圍有五個石墩石桌和石墩都是普通的青石,薛蟠請了匠人專門在上麵上麵浮雕了千重魏紫的牡丹花圖樣。富麗與樸實巧妙的結合在一起,讓蕭靈一見,便喜歡上了。
這會兒,石墩上已經被鶯兒精心鋪上了厚厚的軟墊,石桌周圍還架了屏風擋風,蕭靈和寶釵正做在石墩上下棋。
蕭靈下的很快活,寶釵卻下的很痛苦。
原因沒有彆的,隻是因為蕭靈已經摸透了寶釵的棋路,讓她再也不能仗著經驗作弊了。
這下棋一直輸,能不痛苦嗎?
因此,一聽說辛馨來了,寶釵幾乎是立時大鬆一口氣,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還趁蕭靈扭頭去看辛馨的時候,一把抓亂了棋局,難得得刷起賴來:“這局就算平了吧。”
“什麼叫算平了?這怎麼……”蕭靈不樂意,可回過頭一看,就見棋盤早就亂成一團了,不由目瞪口呆,“你……你賴皮!”
寶釵嘻嘻一笑,撒嬌道:“好姐姐,你就讓我這一回吧。”又拉著辛馨,讓她幫忙,“辛姐姐,你快幫我求求情。”
辛馨笑道:“這是怎麼了?”
“你來的正好,快來評評理。”蕭靈拉住辛馨的另一隻胳膊,控訴寶釵的惡行,“我眼見就要贏了,她卻趁我不注意,把棋盤給抓亂了。”
“咳!”
辛馨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就忽然傳來了一聲咳嗽。她扭頭一看,卻是蕭靈的大丫鬟青檸。
更怪異的是,蕭靈聽見這咳嗽,臉上立時就露出了一種近乎痛苦,卻又似好笑的神情。非但如此,她的氣焰也一下子就降了下來,歎了一口氣,妥協道:“好吧,好吧,就聽你的,這局平了。”
而寶釵則是想笑而不敢笑,憋著笑道謝:“那就多謝姐姐了。”
蕭靈牙疼地擠出一抹寵溺的笑容,聲音溫柔似水:“你高興就好。”
辛馨聽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連帶的還有一頭霧水。
——什麼情況這是?
要寶釵說,蕭靈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一個字,該!
原來,青檸是被蕭大夫人特意交代過的,知道她家姑娘對薛大姑娘有心思,要她幫助自家姑娘成事的。
——蕭大夫人嘴上說的再狠,又哪裡真忍心自己女兒一頭熱?
接到這個重任之後,青檸是熱血滿滿,拍著胸脯保證,一定讓自家姑娘心想事成!
可是很快,她就對自家姑娘恨鐵不成鋼了。
——你不是喜歡人家嗎?那乾嘛不讓讓人家?小姑娘都是靠哄的好不好?
忍無可忍之後,青檸拉著蕭靈說教了一通,並且說:“我知道姑娘自小受寵,肯定不習慣讓著彆人。姑娘放心,奴婢會隨時提醒姑娘的。
唔,蕭靈終於為自己的謊言付出了代價,開始了水深火熱的日子。
一次兩次還好,次數一多,寶釵也看出了端倪。拉住蕭靈一問,她險些沒笑抽過去。並且,還接著這個便利,從蕭靈這裡占了不少便宜。
偏蕭靈又因青檸和紅杏都是家生子,怕她們一不小心說漏了,半分真相也不曾吐露,隻能吃了這些虧。
見辛馨一頭霧水的樣子,寶釵一邊讓鶯兒收了棋盤,一邊笑著拉她坐下,先向她道喜:“恭喜姐姐,得償所願。”
辛馨道:“說起來,還要謝謝妹妹出手相助。”
寶釵正色道:“我是佩服姐姐你的心氣兒,這才略儘綿薄。若是姐姐自己心智不堅,我在怎麼拉扯,也是百搭。所以,姐姐很是不必向我道謝。”
蕭靈也道:“是啊,都是……”
“咳!”
蕭靈一僵,立刻改口:“寶釵就是人美心善,也不獨幫你一個。”
——這個彩虹屁,她吹得好痛苦!
辛馨怪異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附和:“靈兒說的是。但謝還是要謝的。”
——雖然辛馨覺得蕭靈說的都是實話,但這麼直白,真的好嗎?
蕭靈暗暗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我不知道含蓄才更美呀?我是被迫的好嗎?
寶釵繼續忍笑:“姐姐言重了。不知姐姐日後有什麼打算?”
辛馨道:“我還沒想好。”
辛家是做綢緞生意的,她自小接觸最多的也是這個。
可是,且不說金陵城的市場就這麼大,她和辛家比起來沒有優勢。她也不願意和辛家搶生意,免得還得麵對不必要的麻煩。
比如,被母親找上門。
想起她上輩子的成就,寶釵建議道:“不知姐姐對刺繡感不感興趣?”
“刺繡?”辛馨思索了片刻,蹙眉道,“金陵城中,繡坊甚多,蘇繡、湖繡、杭繡各有傳承。我e若是想要分一杯羹,談何容易?”
寶釵道:“這可不一定。”
“怎麼說?”
蕭靈與辛馨二人同時看向她,想聽聽她有什麼好路子。
寶釵道:“金陵繡坊雖多,但大都敝帚自珍,不肯相互交流,唯恐自家秘技被人學了去。再者,刺繡極耗眼力,繡娘最掙錢的時光就那麼幾年。可是如今的繡坊,卻對繡娘們壓榨甚重,逼著她們熬夜趕工,工錢卻並不怎麼高。這裡麵,便大有文章可作。”
辛馨聞言,若有所思。
蕭靈拍手讚道:“好個冰雪聰明的薛大姑娘!”
一旁的青檸憐憫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心道:這哪裡是冰雪聰明啊?這分明就是多智近乎妖好吧?喜歡上這麼聰明一個人,自家姑娘可有得磨了。
良久之後,辛馨露出了笑意,以茶代酒,敬了寶釵一碗:“多謝妹妹提點。”
“如此看來,姐姐是有了眉目了?”寶釵也替她高興。
辛馨笑道:“略有所得,尚待驗證。”:,,,,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