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史鼐給太孫講學的日子,他的學生就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因著早看過了邸報,史鼐自然知道三皇子的嫡長子坐了太孫伴讀的事。但他並沒有打亂原先定下的講學計劃。
師生三人相互見過禮之後,史鼐叫來了兩個小太監,幫忙把他畫的亞歐大陸的輿圖展開舉了起來。
“殿下,公子,請看。”
太孫和徒濱早在小太監展開那張大的有點兒過分的卷軸的時候,目光就聚集了過去。
徒濱沒見過地圖,隻是覺得上麵花花綠綠的線條怪好看的。
“是輿圖。”太孫倒是認識,但他很快就吃了一驚,“少保,這貌似不是大夏的輿圖。”
史鼐伸手指了指其中的一塊兒,“大夏在這兒呢。”
“這麼小?”
兩個小王子同時驚呼出聲。其中太孫是因為見過兵部收藏的堪輿,而徒濱則是純粹因為大夏的那一塊兒,和整張圖的對比了。
史鼐道:“不是大夏太小,而是這個世界太大。”
徒濱好奇地問:“太孫哥哥,這是什麼呀?”
太孫看了史鼐一眼,見他鼓勵地點了點頭,便柔聲對徒濱說:“這叫輿圖,兵部有很多,但都沒有少保這張畫得精細,也沒有少保這張囊括的地方多。”
“哇!”徒濱張著小嘴驚呼了一聲,崇拜地看著太孫,“太孫哥哥懂得好多!”
第一次被弟弟崇拜,太孫有些羞澀,但更多的是得意,當下便承諾道:“等散學了,我帶你到兵部去,看一看我大夏的輿圖。”
“嗯,嗯。”徒濱連連點頭。
史鼐等他們兄弟說完了話,才開始了今天的課程。
這場課與太孫從前聽的都不一樣,把新入學的徒濱引入“歧途”的同時,也給太孫推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太孫第一次知道,原來,世界這麼大。
“真想到撒一把種子就能豐收的歐洲看看。”太孫的神情很是向往。
史鼐笑的很溫和,說出的話卻很不留情麵,“彆想了,不可能的。”
太孫神色一垮,“少保,這種大實話,你能不能少說點兒。”
史鼐一臉忠厚,“臣是個實誠的人,不會說虛話。”
偏這時,一邊的徒濱還煞有介事地安慰他的太孫哥哥:“太孫哥哥放心,等臣長大了,會幫太孫哥哥去歐洲看看的。”
太孫:“……”
——雖然有點兒感動,但好像更紮心了有木有?
見太孫一臉生無可戀,徒濱不明所以,“太孫哥哥,你怎麼了?”
“沒事。”太孫抹了把臉,笑得很是勉強,你濱兒真是懂事。”
徒濱一笑,頰上梨渦淺淺,奶聲奶氣地說:“母妃也是這樣說的。”
過了一把逗皇孫的癮之後,史鼐輕咳了一聲,道:“歐洲的土地雖然肥沃,但生活環境卻慘不忍睹。相信殿下了解了之後,不會想去的。”
“哦?”太孫來了精神,“那邊的人很窮?”
“不是窮的問題,是那種……”史鼐頓了頓,還是用了最樸實的那個形容詞,“……臟,很臟,非常臟。”
“有多臟?”
有多臟呢?
據係統收集的數據顯示,如今的歐洲,人們一輩子也不見得會洗一次澡。隨地大小便,垃圾隨地傾倒,貴婦們華美的衣袍下爬滿了虱子,頭發奇葩的造型裡,晚上可能有老鼠光顧……
史鼐初聽的時候,都差點兒吐了,更何況這兩位從未見過民間疾苦的小皇孫?
“嘔……”
“嘔……”
他們吐著,史鼐正好歇一會兒。
等他們吐夠了,太孫虛弱地趴在桌子上,一臉慘白地對史鼐道:“我原本還想著,那地方的土地那麼肥沃,是不是可以派兵占下來呢。可是……嘔……”
得了,回想了那麼一下,這位又吐去了。
然後……
“嘔……”
徒濱被他帶得也重又吐了起來。
他們肚子裡的食物,方才那波兒已經吐儘了,這回也隻是嘔酸水而已。
史鼐笑道:“太孫是不是覺得,那邊的百姓都是茹毛飲血,不通教化?”
太孫一邊漱口,一邊連連點頭。
史鼐道:“既然如此,太孫就沒有想過,派人去教化一番嗎?”
“唔?”太孫頓住了,疑惑地扭過頭來。
史鼐道:“咱們大夏乃是禮儀之邦,萬國之首,有責任也有義務教化蠻夷,讓他們懂得禮義廉恥,潔淨清明。”
“有道理。”太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卻又遲疑道,“隻是……那些讀書人願意去嗎?”
史鼐微微一笑,搖了搖頭,“讀書人身體孱弱,要他們獨自漂洋過海,實在是太難為他們了。”
不知道為什麼,太孫覺得他家少保的笑容有那麼一點兒微妙。然後,他就直覺的知道,少保這話裡的重點,在於“獨自”二字。
“那依少保之見,該如何行事?”
史鼐正色道:“那些讀書人是為了聖人教化而西行,朝廷推行教化,自然要派大軍去保護他們的安全了。那些蠻夷不通禮儀,蠻橫彪悍,自然得有武力震懾,才好行教化之事。”
徒濱聽得一頭霧水,滿臉的迷蒙。
可太孫不一樣。
太孫自挪到乾清宮起,便跟著聖人學習政務。這兩年更是隨著朝會聽政。他很快就從史鼐的義正言辭之中,領會了其中不要臉的真諦。
不過,他喜歡。
“受教了!”太孫拱了拱手,同樣是滿臉嚴肅。
單看這師生二人那一個比一個正氣凜然的神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史鼐說了什麼警句箴言呢。
這節課的內容,轉頭就被太孫傳到了聖人那裡。太孫此意,自然是希望聖人能夠有所作為的。
可是,聖人已經老了。人一旦老去,就很少再有積極進取的。
聖人求的,是安穩。
太孫很是失望,但卻並沒有氣餒。
因為,聖人並沒有禁止史鼐再給他講這些東西,顯然是不準備乾涉他日後登基之後的國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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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日影飛逝。
隨著北疆的戰報一封又一封地被送入京城,戰局越加明顯。史鼐的長子素節三歲,史鼎的長子青陽兩歲的時候,獻俘的隊伍便開進了京城。
聖人龍心大悅,命太孫攜百官,代天子出迎。
獻俘隊伍的首領,乃是繕國公之後的石光珠,是老牌的勳貴子弟。
這是一個在聖人麵前露臉的機會,但石光珠卻不怎麼高興。
將軍功在戰場上。
而戰場之上的功勞,一向是以斬首數量而論的。
他被挑出來獻俘,看起來是得了個好機會,可以讓聖人記住他。可是,他日真論起戰功來,那些如今仍在草原上追擊瓦剌殘部的,肯定比他勞苦功高。
但沒辦法,他們家自天下太平之後,老國公的身體就不大好而老國公當年就一個兒子,就怕出個萬一,斷了香火。
因此,從那時候起,他們家就再沒有人上過戰場。而京中宿衛一向是有賈家兩個公府把持,從沒給過繕國公府插手的機會。
因此,他們家在軍中的人脈早就凋零了。
平日裡還好,他作戰勇猛,有勇有謀,不少下層將官也很是佩服他,願意跟著他一塊兒出征。他也曾為此自得,沾沾自喜。
可是,等到了關鍵時刻,他才明白:再多的低階將官佩服他也沒用,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決策權,甚至連話語權也沒有。
就譬如這次獻俘,選領隊將官的時候,無論是王子騰還是史鼎,都沒有人敢點他們。石光珠卻成了“眾望所歸”。
神特麼的眾望所歸!
石光珠差點兒就忍不住爆了粗口。
——他也想乘勝追擊,再賺一波兒功勞好不好?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