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尚書無話可說。
《六國論》開宗明義:六國覆滅,弊在賂秦。
也就是說,秦國等於是用六國進獻的土地做資本,滅掉了六國,統一了天下。
話到這裡,陳尚書已經知道,史鼐要說什麼了,但他也知道,什麼“先賢”、“聖哲”,在他這裡有市場,在戶部尚書史鼐那裡,卻還比不上一兩銀子。
因此,他慣用的那套理論,根本就說服不了史鼐。
而且,他還不敢拿重話擠兌史鼐。就怕史鼐萬一來一句:既然陳大人要做聖賢,不如就替瓦剌,把這四百萬兩銀子給補上吧。
彆懷疑,陳尚書相信,這話,史鼐絕對說的出來。
——天知道,他連自己欠國庫的錢還沒還呢,哪裡肯替瓦剌買賬?
因此,他隻能硬著頭皮,讓史鼐說下去。
史鼐又問:“若是按照陳大人的意思,瓦剌非但不用賠償我大夏的大軍開拔之資,怕是還要讓聖人大肆賞賜,才顯得出大國風範吧?”
陳大人的目光閃躲了一下,強撐著說:“這……這是慣例。”
“慣例?”史鼐笑了一聲,又問道,“那這賞賜的錢該由哪裡出呢?是國庫,還是內孥?”
他看著陳尚書的目光就像刀子,讓陳尚書覺得,如果自己嘴裡敢吐出“國庫”二字,他就會撲上來撕了自己。
但“內孥”二字……陳尚書看向了聖人。
“咳。”聖人咳嗽了一聲,道,“內孥空虛,拿不出那麼多銀子。”
這一刻,陳大人很想哭,還想爆粗口。
——特麼的自宋朝以後,這就是慣例了,我們禮部依例行事,怎麼還要被扣上“資敵”的帽子了?
您二位,管國庫的不願意出錢,管內孥的也跟著哭窮,我能怎麼辦?
我太難了!
史鼐朝聖人一拱手,道:“若非瓦剌狼子野心,帶兵叩關,國庫與內庫也不至於空虛至此。”
反正說來說去,都是瓦剌的錯,讓他們賠錢,天經地義!
但史鼐這話說出口,不說聖人和禮部三位大佬,就連同是戶部官員的胡詹和廖玉,都有掩麵的衝動。
——你上回要賬要回來一千多萬兩,還真好意思說國庫空虛?
但這話,戶部的兩個侍郎是不會說出來給給自家上峰拆台的。
至於禮部的三位,他們倒是想說呀。但史鼐要賬,要完了宗室和勳貴,卻直到現在,也不曾對文官下手。
若是三年前,文官們還會以為是史鼐不敢動他們這些朝廷肱骨。可是經過這三年對史鼐的了解,他們可半點兒都不敢有這想法了。
文官們一直認為:他不來要,肯定是憋著大招呢。
有那膽小的和聰明的,都主動到戶部把銀子給還了。但這其中,絕對不包括禮部這三位大佬。
他們都是屬於欠債沒換的,平日裡自己知道也就罷了,哪裡敢在史鼐麵前提“要債”之類的話?
於是,國庫和內孥一樣空虛,就這麼被在場幾人默認了。
陳尚書還想垂死掙紮一下,“隻是……咱們大夏乃是天-朝上國,若是對屬國太過苛刻的話,難免留人話柄。”
史鼐看了聖人一眼,見聖人也在看他,便知道,聖人是想讓自己堵住陳尚書的嘴,不用給瓦剌賞賜。
——聖人也是突然想到:以史鼐的尿性,是絕對不可能出這筆錢的。這位可是連犒賞自己的下屬,都要想方設法,從內孥裡摳銀子的主兒。想讓國庫出錢替聖人衝門麵?
嗬嗬噠,還是趕緊洗洗睡吧,夢裡啥都有。
但要讓聖人從內孥出錢,聖人也不樂意。
——憑什麼呀?啊?這賞賜屬國,本來就是國事,這錢自然該國庫出。既然你這戶部尚書不樂意,那你就想法子,把禮部的嘴給堵了吧。
於是,史鼐便轉向了陳尚書,問道:“敢問陳大人,漢朝算是天-朝上國嗎?”
“自然是的。”
何止是算,他就是天-朝上國!
哪怕漢朝已經亡了千年了,誰也不能否認那是天-朝上國。時至今日,中原白姓還是以漢人自稱呢。聖人給屬國下聖旨,也是以“漢”自居的。
漢朝的地位如何,可想而知。
不過,眼下隻要陳尚書承認了就好。
史鼐正色問道:“那漢朝待臨邦如何?”
他問完之後,也不等陳尚書回話,直接自問自答了:“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懸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
他念得一聲比一聲高,一句比一句更加斬釘截鐵。陳尚書為他氣勢所設,一時間竟不敢直視。
史鼐質問道:“如今瓦剌犯邊在先,我大夏將士浴血疆場,馬革裹屍才換來這凱歌。可到頭來,陳尚書不想著替將士們討回公道,反而慫恿聖人資敵,到底是何居心?陳尚書,你對得起那些死去的將士們嗎?對得起聖人的看重與栽培嗎?”
陳尚書:“……”
——我招誰惹誰了我?我不就是一個聽命行事的嗎?你憑什麼把這鍋扣到我頭上?
但他也知道,這鍋聖人不能背,也不會背,他自然就得變成背鍋俠。
“史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陳尚書羞惱道,“老夫何時有過資敵之心了?”
“沒有,那是最好不過。”史鼐情知陳尚書是為聖人背鍋,也沒有咄咄逼人,拱手一禮,“史某誤會了陳大人,還請大人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