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紅這才替公主殿下放了心,笑道:“這一眨眼卻換來了白將軍一百軍棍。”
白馳歎了口氣,道:“冤呐。”
此時天色將明,守在花閣外的小侍女忽然快步跑來,至櫻紅身邊,口齒伶俐道:“殿下醒了,齊駙馬出來傳話,說是殿下要在裡頭用早膳,叫尋案幾裝在床上,備上殿下素日愛的幾樣吃食……”
櫻紅忙應了,卻不隻是準備吃食。
隨著穆明珠醒來的消息一傳開,原本準備著的侍女也各自捧著盥洗的器具依次入內。
櫻紅親自入內,為還坐在床帳內的公主殿下梳發。
齊雲立在窗下,望著一室忙碌的侍女,隔著重重人影,幾乎望不清公主殿下的身影,不禁心中有些發悶。他轉過臉去,輕輕叩擊著微涼的窗欞,忽然恨不能與公主殿下乃是一雙平凡的小夫妻,一間茅草屋,一張木板床,再無第三人。不過茅草屋,她住得慣麼?木板床上自然還是要鋪錦被的。鄉間的吃食大約也不合她的口味,不過他可以打獵,也可以學廚藝……他在自己的想象中,一忽兒感到沉浸的快樂,一忽兒又陷入想象中的擔憂。直到他仿佛聽到了有人提及他,這才回過神來。
櫻紅借著給公主殿下梳頭的機會,把方才從白馳那裡聽到的消息悄聲轉達,又道:“軍中向來如此,殿下何不提點齊都督兩句?”
穆明珠當笑話聽著,懶洋洋道:“齊雲不會的。”
齊雲聽到公主殿下喚他的名字,循聲望去。以他的聽力,在這一室之內,隻要回過神來,自然便能聽清櫻紅與公主殿下的對話。
櫻紅微訝,猶自不放心,輕聲道:“奴卻不似殿下這般放心。駙馬畢竟年少,軍中風氣又如此……”她很擔心齊駙馬把持不住,在外麵做出點什麼事情來,一旦給公主殿下察覺了,定然要拆了這婚約,又惹陛下不悅,反而傷及公主殿下自身。
穆明珠卻沒有那麼多擔心與煩惱,嗔笑道:“他若不乾淨了,我便不要他了。”
櫻紅一愣,既然公主殿下已經做了決定,她便不好再勸。再者她清楚公主殿下的脾氣,怕是再勸下去,就要起反作用了。
主仆二人床上一點私語,儘數落於齊雲耳中。
待到眾侍女退下,穆明珠烏發齊整、麵容清爽,身著睡裙坐在床上,麵前支起的案幾上擺著香氣誘人的早膳。
她衝著立在窗下的齊雲一笑,星眸貝齒,招手道:“來呀。”
齊雲沉默著走上前來。
穆明珠又拍一拍床沿,笑道:“坐呀。”
齊雲便又沉默著坐下。
穆明珠歪頭看了他一瞬,敏銳地察覺他心情不好了。她沒有多想,大約是離彆在即有些不舍吧。
她挾了一隻蛋卷,送到齊雲口邊,笑道:“嘗嘗,很香的。”
齊雲黑嗔嗔的眸子鎖定在她麵上,嗅到蛋卷勾人食欲的香氣,與她柔荑上淡淡的香脂氣味。
他在心中無聲歎了口氣,薄唇輕啟,含了那一隻蛋卷入口,咀嚼之下果然滿口生香。
穆明珠看著他吃東西的樣子,笑道:“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吃?”
齊雲心中那因惱恨而起的酸澀還未散去,唇角卻已經不由自主翹起來。
“很好吃。”他慢吞吞道,笑著。
穆明珠是真的餓了,分了他一雙筷子,便自己埋頭苦吃起來。
齊雲握著筷子,視線卻一直鎖定在女孩麵上,到最後一共也沒吃幾口飯菜。
待到穆明珠早膳用完,天光已經大亮,距離她離開建業的時間也越來越近了。
“我這一趟去雍州,估計要在那邊很久了。”穆明珠終於下床,坐在桌子旁,剝著橙紅的橘子,像是在交代她的行程,“朝廷在雍州的計劃你了解了嗎?雍州實土化之後,也會設立軍隊。雖然我很希望你能過來,但畢竟還要考慮母皇那邊,一來是不現實,二來是太招忌諱。”她說到這裡,忽然一頓,想起昨晚沒談完的話題,道:“你沒看懂我寫給你的信吧?我寫了‘天長地久’,你若是懂了,肯定就答應退婚了。不過幸好你沒看懂,我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若你果真看懂答應了退婚,反而要叫母皇起疑。”她自顧自說完,抬頭看一眼齊雲,抬手分了他一瓣橘子,柔聲道:“你若是沒看懂,那陣子心裡不好受吧?都過去了。等以後情況允許了,我會彌補你的。”
天長地久。
當初在揚州焦府的溶洞中,穆明珠曾戲言要給兩人初次親吻的岩壁起名為“天長地久”,因那些鐘乳石,是天地間億萬年開出來的花。
齊雲見了信,怎麼會不懂?
隻是哪怕他懂了,也不願放棄與她唯一相連的名分。
穆明珠方才劈裡啪啦說的話,都是從常理去推斷的,此時她看著齊雲麵上的神色,也明白過來,“你看懂了?”
齊雲默認了。
在那個血戰的夜晚,當他第一遍看完信的時候,的確是感到天旋地轉。
可是等到激戰之後,當他第二遍、第三遍……第無數遍重看公主殿下寫來的“請退婚信”時,他還是看懂了。
雖然懂了,卻又不敢相信。
生怕這是她哄騙他答應退婚的計謀。
這段時日以來,他時常會做一個噩夢。夢中,他藏在重重疊疊的礁石之後,眼睜睜看著右相蕭負雪把昏迷的公主殿下從潮水中抱走。他想要喊叫,卻發不出聲音;想要跑上前去,卻無法挪動雙腳。而這還不是噩夢最可怕的地方。他會在那痛苦焦急的時刻,望見原本昏迷的公主殿下忽然睜開了眼睛。她在右相蕭負雪懷中醒來,卻佯裝依舊昏迷的模樣,隻是往右相懷中更深依偎而去。每當夢境進入這個瞬間,原本焦急的心情就會轉為絕望。那種堪比死亡的絕望之下,生的本能會讓他從噩夢中驚醒。
他明明從未擁有她,卻已經在噩夢中千百次失去她。
所以退婚一事,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敢冒險。
穆明珠望著齊雲的麵色,罕見的有些詞窮,從桌子上伸過手去,要握他的手。
齊雲沒有遲疑,遞手上前,與她牢牢握住。
穆明珠輕輕一笑,手指順著他的手指滑進去,與他五指緊扣。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光,道:“我該走了。”
齊雲道:“好。”
穆明珠猶豫了一下,道:“現下的情況,你就不必來送了。”
齊雲又道:“好。”
穆明珠看他一眼,主動道:“等會右相會來府中,代朝廷送我出城。”
齊雲與她緊扣的五指,痙攣似的一顫。
穆明珠看著他,慢慢道:“我跟右相之間的事情,都是公事。”她也清楚,自己從前對蕭負雪的明戀,是儘人皆知的。所以她跟旁人的來往都可以隨意,倒是跟蕭負雪的來往,要同齊雲多解釋一句。
齊雲抬眸望著她,黑眸深深,輕聲道:“好。”
穆明珠笑道:“怎麼我說什麼,你都是一個‘好’字?”她能解釋一句,已經是對齊雲的在意,此時站起身來,便要抽手往門外走去。
誰知齊雲與她五指交纏,卻並不放開。
穆明珠微微一愣,回首垂眸看他,笑著柔聲道:“我會給你寫信的。”
齊雲仰頭望著她,不語。
穆明珠想了一想,又道:“你既然不想退婚,那就先擱置這事兒。母皇那裡,等我再想想辦法。”
齊雲仍是仰頭望著她,不動,卻也不放她。
穆明珠這會兒其實已經很清醒了,昨晚的藥效已經完全褪去,雖然人還在花閣之中,心神一大半已經在思考上路之後的事情、到雍州之後的政務。她略有些詫異地看著齊雲,雖然滿心政務,還是耐著性子,低聲笑道:“這是怎麼了?我也舍不得你——咱們下次再見呐。”
齊雲大約也知道留不住她,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無限留戀,仰頭望著她,終於開口。
少年喉頭微動,紅唇輕啟,說的卻是,“殿下忘了……”
穆明珠笑道:“忘了什麼?”
“親親我……”少年從喉間擠出這三個字來,麵色已紅似滴血。
穆明珠微微一愣,望著少年秀色可餐之態,輕咬下唇,忽然懂了什麼叫美色誤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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