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梁國那時候,原本打下半壁江山的皇帝驟然暴斃,趙太後初主政,在大周愈演愈烈的北伐浪潮下,從上到下都有朝不保夕之感。
在這等情況下,梁國趙太後秘密派出了一支隊伍,用上了很古老的賄賂遊說之法。
這支梁國的秘密隊伍,載著滿滿的金銀,悄無聲息遊走在大周頂層人員周圍,用金錢與私利腐蝕著任何可能的目標。
而當時剛剛住到建業城中,妹妹在宮中躍然成為皇帝新寵的穆勇,也就落入了這支隊伍的眼中。
最開始的交易是很簡單、很委婉的,這支隊伍說他們是往來於兩國的大商人,戰爭總是阻礙他們發財的。所以他們情願多出一點錢,給穆勇這樣的人,請他們傳話進去,最好是能改變朝中的風向,不要北伐了——北伐做什麼呢?勞民傷財,不如大家坐下來和氣生財嘛。
那時候的穆勇被建業城五光十色的生活迷花了眼,從前小半輩子隻知道埋頭乾活的人生,如今拿了人家的兩隻金磚、一隻銀碗,自然也就覺得人家說的有道理——和氣生財嘛,乾嘛非要流血打仗呢?維持現狀就是最好的了,他的妹妹已經得到了皇帝的寵愛,更還要求什麼呢?
隨著穆楨在宮中步步高升,隨著大周對梁國的討伐越來越猛烈,梁國送到穆勇這裡的金銀也就越來越多。
也許最初的穆勇還是有所忌憚的,但是習慣漸漸養成,也就漸漸放鬆下來。
戰爭當然不隻是說客的表演場,勝負的因素是複雜的。
而在這樣複雜的因素下,大周在世宗年間對梁國的北伐,三次全都以失敗告終。
朝堂上的事情不必說,穆勇忽然發現,他沒有任何的損失,便拿到了全部的好處,而且全無後患之憂。
而在這戰爭的多年中,穆勇跟梁國這支隊伍、乃至於背後的勢力,都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等到世宗死去,穆楨從妃子一躍成了新的皇帝。
穆勇的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成了皇帝的親哥哥穆國公。
“一直到今時今日,穆國公與梁國的聯係也未曾斷絕……”鄧玦輕聲道。
兩個人不知不覺中,已經在各色的花中間坐下來。
“這是自然。”穆明珠淡聲道:“如果我是趙太後,當年廣撒網,竟養出了皇帝親哥哥這樣的大魚,那是說什麼都不會放過的。”
“殿下聖明。”
“而你要防備穆國公……”穆明珠輕聲問道:“可是給他察覺了?”
鄧玦低聲道:“臣後來為了收集穆國公的罪證,不慎給他的人撞見了。證據全都沒了,臣也是死裡逃生。因為有先父的事情,所以臣格外謹慎小心,此後好幾次危險都提前躲過了。那穆國公奈何不得臣,又不知罪證全都燒光了,怕臣拿出證據來,當時大概是為了穩住臣,所以許了臣一州都督的高位。”
一切都合上了。
為什麼鄧玦以剛過弱冠之齡,能做到荊州都督的位子。
“不過這也隻是穆國公的權宜之計。”鄧玦輕聲道:“臣為了防備暗箭,隻得想了寶匣的辦法出來。”
如果穆國公想要對他動手,肯定會首先拿回可能存在的罪證——比如鄧玦從不離身的寶匣。
“隻是在建業時,臣幾次逃脫暗殺,穆國公大約也知道殺臣不易。再者當初既然說好了以都督之位交易,他也擔心冒然出手激怒臣,所以這二年來倒是沒有再派追兵殺手來。”
鄧玦說到這裡,狹長的眼睛眯起來,“隻是臣終究不能放下心來。”
誰知道下一次的暗殺什麼時候到來呢?
“自然。”穆明珠輕聲道,坐在鄧玦對麵,有些神不在焉應著。
她大半的心神還在穆國公通敵一事上。
就算穆武再怎麼醃臢,穆國公府裡麵再怎麼爛,穆明珠也不會想到,母皇的親哥哥竟然會通敵。
可是鄧玦所講的事情,嚴絲合縫,跟她之前的猜想也能合上。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隻有臣一人。”
“可是你的證據全都被毀了?”
“是。不過穆國公並不知道這一點。臣當初暗示他還有證據藏在彆處。”
“這也是你的自保之法。”穆明珠重重透了一口氣,如果梁國的人跟穆國公接上頭是在世宗年間的事情,那時候還沒有她。她對那些時候的事情細節並不了解。如果鄧玦說的全是真的,那麼在世宗年間的三場北伐,大周的敗果真是敗在戰場上嗎?甚至於,母皇初登基時,梁國趁機南下侵占北雍州,齊雲的父親被世家拿住,不得不往前線去,最終果然喪命在戰場上——這裡麵有沒有穆國公穆勇的手筆呢?
鄧玦看著麵色凝重、半響不語的穆明珠,輕聲道:“臣說過,這件事兒說出來太大。”
穆明珠仍在思考。
鄧玦又道:“殿下隨時可以忘記今天的對話。”
穆明珠歪頭看向他,道:“為什麼是本殿?”
鄧玦心中有這樣大的一件事情,又關係他自身性命。如果他不想說,完全可以給那寶匣編一個旁的原因。可是為什麼要對她挑明一切?
換位思考,如果穆明珠處在鄧玦的位置上,那麼除非有十足的證據在手、除非能直達皇帝麵前,否則她絕對不會告訴一個剛認識三個月的皇子或公主。
她審視著鄧玦。
穆國公給他帶來的陰影,倒是解釋了他為何如狐狸般多疑狡詐。
鄧玦苦笑道:“實不相瞞,臣也有過猶豫。隻是這樣的事情,一個人支撐太難了。”
日夜都要擔心自己的性命,不知下一場暗殺是在明日還是在今夜,要麵對的敵人不隻是皇帝嫡親的國公爺哥哥、還有他背後梁國的趙太後。
穆明珠輕聲道:“那個梁國人呢?”
“莊子裡那個嗎?”鄧玦道:“他隻來得及跟臣說這麼多,便給穆勇的人殺死了。”
“他既然跟梁國的人交情好。”穆明珠蹙眉道:“又怎麼會殺那個梁國人?”
鄧玦微微一愣,像是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頓了頓,道:“大約梁國人跟梁國人不一樣。”
穆明珠抬眸看向他。
鄧玦道:“興許不是趙太後那邊的梁國人。”
“那個梁國人自己跟你說的?”
鄧玦搖頭道:“那倒沒有。那時候時間緊迫,穆國公的人就在外麵守著,雖然沉迷於賭博之中,但臣也擔心他們隨時進來察覺,當時一心想追查穆國公與梁國的證據……至今不知那梁國人的身份。”他頓了頓,“不過,穆國公是一定知道的。”
穆明珠沉沉一歎,道:“一點證據都沒有。”
便要指認皇帝的親哥哥通敵。
這不是能對外說的話。
就算是真的要查這件事,也隻能是當麵告訴母皇。
穆明珠坐久了,雙腿有些發麻,膝蓋輕輕一動,忽然想起母皇派齊雲來查她流言的事情。
黃老將軍跟軍中奸細有關的密信,經由齊雲送到思政殿之後,母皇接下來見了哪兩個人?
她還記得齊雲的回答,正是兩位國公爺:穆國公與牛國公。
原本穆明珠沒有留意,可能是奸細的事情叫母皇心情不好,所以召見了親人與姻親。
如今想來,也許還有另一層原因。
那就是母皇看過黃老將軍的密信之後,對身邊的人起了疑心,疑心的對象正是兩位國公。
而隨後建業城中關於她和梁國小皇子的流言甚囂塵上,齊雲說能查到的最初來頭是皇宮裡——那麼有沒有可能是母皇安排下的?
母皇攪亂了這攤渾水,要看兩個國公爺如何行事?
皇帝在各處的密信奏報,足以清楚她當初在揚州買下的那個奴隸是梁國小皇子拓跋長日。隻是從前母皇沒有問過她,這一次卻借著流言散布出來。
穆明珠輕輕吐出一口氣來。
鄧玦靜靜望著她,似乎有幾分歉疚,輕聲道:“臣懷了私心,要殿下同擔這樣的禍事。”
穆明珠看他一眼,輕聲道:“不,這怎麼會是禍事?”她心中卻在想,那麼前世鄧玦做了梁國的大將,又是怎麼回事兒?全無證據、隻憑鄧玦一席話的故事,又能相信幾分?
鄧玦這樣謹慎小心的人,竟然對她如此坦白嗎?
也許是她多心了。
鄧玦這樣多疑狡詐的人,是永遠不會交出老底的。
正如她永遠無法完全相信他。
穆明珠垂眸,壓下滿腹心思,淡聲叮囑道:“穆國公通敵之事,交給本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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