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 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
已是夤夜,牛國公府的八扇黑漆大門緊閉,隻門簷下掛著兩盞半明半滅的燈籠, 好似猛獸沉沉欲睡的眼睛。
忽然一騎快馬自大道而來,青石板上的馬蹄聲急促響亮。
來人一拉馬韁, 停於牛國公府緊閉的大門前,翻身下馬, 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台階, 大力拍響一旁的小門,“城門校尉趙朗送急報前來!”
門房上守夜的人不敢怠慢, 立時迎出來, 一人向府內報信,一人出來驗過來人身份後, 忙引著往裡而去。
二門上的管家接了那城門校尉,又提著燈籠匆匆往裡去。
府中長史也聞訊驚醒, 往裡麵尋牛國公, 卻不見人影, 仆從說是晚膳過後小郡主派人請牛國公往後麵園子說話, 至今未見牛國公歸來。
於是長史又領著管家、城門校尉往後麵來,同時派侍女入後院請牛國公出來。
誰知請出來的卻是小郡主牛乃棠。
牛乃棠站在院門口, 脆生生道:“半夜尋我爹爹做什麼?”
城門校尉趙朗忙俯首道:“勞煩郡主通傳, 臨時要開外城門,末將來請執金吾大人的文書。”
牛乃棠皺眉道:“我爹在後麵園子祭奠我娘呢, 哪有空給你寫什麼文書?”
她的娘親,就是當今皇帝的親妹,故去不過數年。
那城門校尉趙朗沒料到會遇到這等情形,一時語塞, 頓了頓,道:“既然執金吾大人處沒有文書,那末將隻要叫那些僧侶等到天亮……”
牛乃棠似是有些不忍心,道:“什麼文書那麼要緊?你寫一個來,我去請爹爹批字用印,不也是一樣的嗎?”
王府長史與管家也都覺得這主意好,國公爺祭奠亡妻不好打擾,可若是怠慢了服侍佛祖的僧侶、怕是會觸怒陛下。
於是取了筆墨來,那城門校尉將今夜需開外城門的特殊情況寫下來,將字條捧給牛乃棠,請她遞送。
一時牛乃棠入內,半刻鐘之後,卻是個侍女出來,送出來的正是城門校尉趙朗所寫的字條,上麵是牛國公的親筆簽名,並加蓋了執金吾的官印。
偽造這等簽名,乃是死罪。
那城門校尉趙朗也壓根沒想到,就在這牛國公府中,會有人偽造牛國公的簽名,還能動用執金吾的官印,接過來看了兩眼,不疑有他,細細收好,便出府打馬奔城門而去。
國公府後院書房中,牛乃棠略有些緊張道:“我剛才仿的那個名字,該不會被他們看出來吧?不過我學我爹爹的字,還是很像的,我們父女倆的字都不好看……”
齊雲一直留意著外麵的動靜,眉心越皺越深,起身道:“你留在這裡守著牛國公,不要外出。”
牛乃棠也跟著起身,道:“你要去哪兒?你要去見表姐嗎?”
齊雲沒有回話,將書房的門開了一道小縫,見左右無人,一閃身便出了書房,如一隻鬼魅的黑貓,消失在暗夜中。
牛乃棠坐回去,看一眼躺椅上沉睡的父親,心中打鼓。
表姐給她的藥粉,說是可以讓人入睡後打雷都醒不來,即便是給人喚醒了,也忍不住要繼續睡,除非是灌入大量的涼水,否則至少要睡瞞四個時辰才能解了藥性。
牛乃棠拿回來之後,昨晚現在自己身上試了一次,喝了藥之後,果然感覺隻是一閉眼睛,就到了第二日早晨。
現下她的父親飲了她親手摻了藥粉的茶,也睡得毫無知覺了。
牛乃棠心中小聲道:爹爹啊,你可彆怪我。你若是一直醒著,表姐說不得要沒命了。況且這藥不傷身,我昨晚睡了一夜,現下精神極了……
其實穆明珠究竟要做什麼,牛乃棠也並沒有很清楚,但是她也並非全然不懂。偽造執金吾的文書,夜裡開城門,這些是多麼大的事情,縱然是她也有幾分明白。隻是牛乃棠更明白,她的那個毒膿般的秘密,不管是陛下還是父親,都無法為她擠破。但如果是表姐……如果表姐真的像朝中議論的那樣成為了儲君、成為了皇帝——那麼,她將不再羞恥於承認發生過的一切。
她將敢於再次站到日光下。
這裡麵的聯係與道理,她還沒有想得很清楚,但她就是這麼覺得。
而齊雲翻出牛國公府後院,悄無聲息來到密道所在的舊宅邸牆頭,卻見密道口中最後出來兩個人。
那兩人一出來便滅了手中火把。
然而那一瞬間的火光,還是足夠齊雲看清院中淩亂紛雜的腳印。
方才在牛國公府中時,齊雲因過人的耳力,便一直聽到隔壁嘈雜的腳步聲,一列又一列,前後加起來總有兩三千人之數。
若不是請開城門的文書還未送到,齊雲幾乎要以為這是穆明珠的人。
然而城門還未開啟,密道口哪裡出來這數千人?是謝鈞的人動手了嗎?
齊雲藏在柳樹上,遠遠望著密道口出來的最後兩人出了舊宅邸——在他們之前,還有長龍般望不見儘頭的隊伍,而他們去往的方向,正是皇宮所在。這些人一看便是訓練有素,口中銜著小木棍,確保沒有一個人私語壞事。
齊雲望著隊伍消失的方向,猶豫了一瞬,想到與穆明珠密信中的約定,還是輕輕躍下牆頭,進入了密道口所在的屋舍中。
建業北外城門,三千僧侶終於等到了持通行文書而回的城門校尉趙朗。
趙朗憑借執金吾的開外城門文書,先往左中侯處取了外城門鑰匙來,這才算是得以打開外城門。
而哪怕是有了文書,入城的僧侶也需一一驗過度牒。
好在天黑人多,查驗度牒就是在走形式了。
城門校尉趙朗親自守著,兩邊的衛兵分站看著,三千僧侶以六人為一排上前來,足足一個時辰才算是都入了內甕城。
外城門再度關閉。
趙朗對“虛雲”道:“條件簡陋,委屈高僧一夜。次晨天一亮,末將親自送諸位師父入城。”
王長壽低眉念佛號,秉持著多說多錯的道理,徑直往內甕城的染坊裡麵尋地方坐下。
內甕城原本是軍事之用,但因建業城中久未有戰事,這內甕城便漸漸給許多百姓雜居,後來有商人看中了這塊地方,整體改建成了染坊。這商人自然也是謝氏安排的人,染坊隻是個幌子,晾曬的布料天然是遮人耳目的好東西。隻是謝鈞萬萬沒想到,好東西不隻方便他行事,今夜還方便了另一個人。
穆明珠在第三排入城,在眾人都入城之前,已經帶人巡查過染坊內。
白日混入染坊中,藏起來的那幾個人,此時出來彙報,道:“在咱們之前那一批,竟是一個人都不曾留在外麵,全進了密道。”
穆明珠眯了眯眼睛,謝鈞這是孤注一擲了。
他集中全部人手,今夜拿下皇宮,他就是大獲全勝;而如果今夜不能拿下皇宮,縱然在染坊留兩個人通風報信,也於事無補。
暗夜之中,穆明珠的人依次入了密道。
隻在染坊外圍留下了一兩百名僧侶,麻痹外城門上的守兵。
夜色中,橫七豎八掛著的布料之間,根本無人去計數究竟還有多少僧侶在。
謝鈞沒有在染坊留人,可是密道中卻還有原本看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