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大哥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開始還情緒激動了一會兒,可等他哼完了那首不知名的小調之後,整個人就徹底平靜乃至於冷靜下來。
那模樣,就像棠棠的死不過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罷了。他還能笑出來,笑著邀請在場的武林正道來參加他晏行之妻子棠寧的葬禮。
為此,葉梟氣得直接與他打了一架,因為一個內力全失,一個毒素未清,他們也沒動用內力與武功,隻是一拳一拳地打著,最後兩人打了個半斤八兩,晏行之由於拚命護住了臉,導致他身上的傷勢很重,而葉梟的臉卻完全腫成了個豬頭。
之後的葉梟就覺得更氣了,因為晏行之真的在認真地給棠寧準備她的葬禮,不僅沒有掉一滴眼淚不說,還在仰月山莊足足辦了三天的白事流水席,就連山下的村民們都全邀請了上來,讓他們吃著。
整整三天,他注意到晏行之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仿佛他辦得並不是什麼白事,而是成親這樣的大喜事一樣。
這讓葉梟對他越來越心冷起來。
同時也在心裡為棠寧不值起來,她是為了他才死的,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些也就算了,晏行之還不允許他與方雲揚靠近棠寧的屍體一步,一步也不行,他鬨過,方雲揚也鬨過。
可這時的晏行之就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樣,再加上他修煉的那門武功的緣故,內力正在逐漸恢複,他還有毒手藥聖給的無數毒-藥護身,整整三日,他與方雲揚竟真的就沒能再看到棠寧一眼。
三日之後,棠寧的屍首就要下葬了。
但因為棺材被一百零八根上好的玄鐵釘釘得密密實實的,他們根本打不開棺材蓋,真的是連棠寧的最後一眼都沒見到。
前三天還一直特彆活躍的晏行之,今日可能是因為棠寧的下葬,他終於開始傷心了,所以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現在再來傷心有用嗎?之前乾什麼去了?
這是葉梟看著那一鍬又一鍬的土灑在棺木上的第一反應。
也是這時,從來不懂正常人的愛恨情仇的葉梟,平生第一次對晏行之產生了怨恨之情來。
直到棺木被徹底掩埋,墓碑豎起。
他與方雲揚便在墳塋前守了起來,足足守了三天三夜,才終於因為體力不支倒了下去。
而這三日,晏行之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
盛怒之下的葉梟,在睡醒之後,毫不猶豫地便直奔晏行之的房間找他興師問罪去了。
可是沒有,房間裡沒有人,不僅房間裡,書房、琴房、廚房、兵器房、煉丹房……甚至是雲霧山頂的藥泉,葉梟都找遍了,始終都沒有找到晏行之的身影。
而那時那些所謂的正道人士還有一大半沒有離去,所以也幫著他到處找了找,沒有一個人看到過晏行之的身影。
他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整個仰月山莊都沒了他的痕跡。
便是這時,葉梟整個人渾身顫抖個不停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瘋了一般地往棠寧墳塋的方向跑去。
邊跑,棠寧下葬那日幾個空山派的小弟子的討論聲在他的腦中邊不斷回響著。
“這裡頭是陪葬了多少東西啊?怎會這般重?”
“可不是,不過晏行之向來生財有道,他的妻子又因他而死,多陪葬一些東西,讓她在下麵過得好一些也是應該的。”
“可這也太重了,就像是……就像是抬著兩個人似的……”
已經來到棠寧墓前的葉梟,當即就毫不猶豫地一掌拍在了那小小的土堆上,瞬間濺起塵土一片。
“你乾什麼?葉梟……”
緊隨而來的方雲揚立刻製止住了他,推搡的過程中,甚至露出了他後背上的金鎖片痕跡。
可葉梟對他的阻止,完全充耳不聞,依舊用內力不停地擊打著棠寧的墳塋。
一下又一下,眼淚也一滴一滴地從他赤紅的眼眶之中掉了下來。
便是他這樣絕望的模樣,讓方雲揚阻止的動作慢慢、慢慢停了下來。
六大派的人就這麼站在墳前看著葉梟的動作,看著他因為內力耗儘,臉色刷的一白,看著他沒了內力,就用佩劍,用雙手不停地挖著麵前的泥土,看著他挖到了棺材的位置,看著他用沾滿了泥土的佩劍,一根一根撬開了棺材上的玄鐵釘,看著他哆嗦著手,緩緩掀開了手中的棺材蓋……
看著,棺材裡的棠寧屍身不知道塗了什麼東西,那張臉仍像是剛剛死去一般,除了白的有些透明,再無任何瑕疵之處。
看著她身穿一身鮮紅的嫁衣,頭上戴著精致的鳳冠,正安安靜靜地躺在身旁同樣身穿一身紅衣的,眼下似是有淚痕的晏行之的懷中。
“啊!”
周圍圍著的有幾個女子一看清棺材裡的情形,便立馬控製不住地掩住了嘴,驚呼聲卻還是從她們的嗓子眼裡發了出來。
而泥坑裡的葉梟一看到這樣的晏行之,腦中便控製不住地嗡了一聲,他顫抖著抬起手,放在了晏行之的鼻下,沒有感受到一絲氣流的波動,整個人頓時就抖得更厲害了起來。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到了棺材裡棠寧與晏行之的身上,很快坑中瘦弱的少年就克製不住地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嗚咽起來,如同林中被母親主動拋棄了的小獸一般,聲音悲切而無助。
回憶結束,葉梟看著麵前的墓碑,隨後抬起手來用力擦掉了眼中的淚,舉起劍又再次舞了起來。
迄今為止,他也弄不懂棠棠死去之後的那三日,晏大哥到底在想些什麼,他能看出他之所以辦上三日的流水席,算是給他與棠棠補辦一場正式的婚禮。
可之後呢,他躺進棺材後,讓人給棺材釘上一百零八根玄鐵釘的時候,被泥土掩埋的時候,明明他與方雲揚在墳前守了足足三日三夜,他也沒發出一點聲音的時候,這些時候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想些什麼呢?
他什麼都沒想。
漆黑一片的棺材裡,晏行之抱緊了懷裡的棠寧,他隻是在履行他的諾言罷了。
他騙了她那麼,那麼多次,隻想最後一次不再騙她罷了。
哼了那首歌,就要一生一世永不分離,他該做到才是。
他啊,不願意讓她獨自一人孤孤單單地在地下帶著,他舍不得。
這般想著,晏行之溫熱的唇輕輕貼上棠寧早已冰冷一片的唇角。
他這一輩子,除了幼年,九歲之後,沒有一日快樂過,也沒有一天是為自己而活的,現如今大仇已報,他也沒有什麼遺憾了,他隻想,隻想為自己做一次決定……
窒息的感覺緩緩襲來,晏行之的意識也開始逐漸模糊了起來。
以前聽人常說,人在臨死之前,會看到自己最想要見到的情形。
他,好像看到了……
那是一條逼仄的小巷。
正躺在屋頂上曬太陽的他,看著一個破破爛爛的小姑娘逃了進來,然後躲進一個臟兮兮的籮筐下。
然後一個身穿東廠衣服的男人一把找出了她,並用力掐緊了她的脖子。
身穿一身明黃色練劍服的他從男人的手中將她救了下來,並將自己藏在懷裡的雞腿送給了餓肚子的她,還送她坐上了他買回來的毛驢上,看著她就要往洛州的方向而去。
沒走出多遠,小姑娘就突然紅著眼眶,轉頭大聲問了他一句——
“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以後我怎麼找你?”
聽到這樣詢問的少年,整個人忽然沉默了下,隨後抬起頭,眼神哀傷淒楚地朝她看了過來。
“葉譽,我叫葉譽,葉子的葉,名譽的譽,記住了嗎?”
“嗯!”
他看著毛驢身上的小女孩用力點了點頭,隨後便衝他揮了揮手,微笑著往白光之中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幾乎是瞬間,少年立刻就抬起腳往前追去,邊追還邊喊道,“你要記住了啊,我叫葉譽,葉子的葉,名譽的譽,千萬不要忘記了……不……不要走,不要走……寧寧……寧寧……”
隻可惜,不管他怎麼拚命去追,都仍然無法阻止小女孩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至徹底消失不見。,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