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得知了秦夫人的打算,秦芊芊滿心惶恐,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的時候。天邊的烏雲越積越厚,越積越低,好似已然將整片天空都覆蓋住了一般,大地迅速陷入到一片昏暗陰沉的氛圍當中,風越刮越大,越刮越烈,連手腕般粗細的樹枝都被吹得劇烈顫動起來,枝葉沙沙作響。
很快,隨著轟隆一聲雷鳴,天空中,豆大的雨點便稀稀疏疏地落了下來,越下越急,越下越密。
騎著白馬奔馳在林間大道上的衛璟,隻覺得那一顆顆迎麵狠狠砸來的雨滴,砸得他的臉頰生疼,雨水密集得甚至叫他的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隻不過此時的少年,因為滿心的焦灼與迷茫,已經完全顧不上這些了。
他隻想將馬兒騎得快些,再快些,因為他實在是有些不敢想象,為了他獨自一人前往白雲觀求刀整整七日的棠寧,到底遭遇過什麼的刁難,她為什麼要一直這樣傻,為什麼?
他不都已經跟她把話全都說清楚了嗎?他要娶的人是芊芊,從來都隻有芊芊一個人,對她隻有歉疚,他根本就不會娶她,也不會……喜歡她,所以為什麼還要這麼傻,一柄刀而已,他過生辰而已,她至於這麼費心費力嗎?
至於……
這麼喜歡他嗎?
更何況現在的天氣還這樣惡劣,如果棠寧在發現天氣不對勁的第一時間,就選擇躲在白雲觀裡避雨還算好的,若是她早早就離開了,怕是現在還一人孤單單地在雨中走著……
明明知道以前棠寧獨自一人上京時,這樣風雨交加的日子可能經常會遇到,肯定會有應對的法子。
可也不知為什麼,衛璟就是擔心,就是害怕。
便是在這樣惶恐不安的情緒催促下,衛璟才將馬鞭揮得越來越急,整個人如同一根離弦的箭一般,飛速穿過了密集的雨簾。
好容易到達白雲觀所在的白雲山山腳下,衛璟整個人早已被雨淋得透透的了。
白雲觀不比棲霞寺香火鼎盛,所以竟是連上山的路都未曾好好修葺過,馬兒是絕對上不去的。
為此,衛璟直接從馬上一躍而下,抬手抹了下滿臉的雨水,抬腳便直奔山頂的白雲觀而去。
誰曾想,他才剛兩步並作一步地跑出去沒多遠的距離,遠遠便看見山路上,一個打著淡青色油紙傘的身影由遠及近,小心翼翼地往下挪來。
下過雨的山路實在太滑了,就這麼一抬眼的功夫,衛璟便發現那道身影已經因為腳下打滑,而踉蹌好幾次了。
儘管並沒有看到傘下人的模樣,可衛璟心裡就是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這人就是棠寧,肯定是棠寧,不會是彆人了。
抱著這樣的衝動,他幾乎想都沒想地屏住了呼吸,便直朝前方不遠處的油紙傘而奔去。
可能是雨聲遮蓋住了他奔跑的聲音,也可能是傘下人因為山路的崎嶇打滑,幾乎已經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腳下。
待衛璟已經跑到距離她僅有兩三米遠的距離是,傘下人仍舊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
直到衛璟帶著喘息的呼喊聲在她的耳邊響起時,油紙傘因為拿著它的主人的手微微一顫,也跟著抖了抖。
隨後,便在大雨滂沱之中,傘下人驀地一抬頭,對著衛璟露出了她的廬山真麵目來。
不是春綿口中說來白雲觀求刀的棠寧又能是誰呢?
隻不過此時的棠寧整個人卻狼狽得有些可以。
梳得整齊的發髻早已淩亂不堪,甚至連簪子都歪歪扭扭地插在她的發間,她整個右邊身子,包括右邊小半張臉都沾滿了濕泥,明明打著傘,身上卻仍然往下滴著臟兮兮的泥水,不用想也不知道,剛剛在山路上肯定是摔了一跤,拿著傘的手掌也不知道是按到了什麼東西上去了,小指的指尖正往外滲著血,就連右腳好似也隻是虛虛地站在地上,根本不敢太過用力。
可即便如此,她的懷中仍舊緊緊抱著一個三尺多長的舊布包裹著的東西。
此時的棠寧,不可置信地看著憑空出現在她麵前的衛璟,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剛剛摔跤摔暈了腦袋,要不怎麼連幻覺都出現了呢。
她下意識拚命眨起了眼睛,可不管她怎麼眨,衛璟依舊站在她的麵前,沒有消失不說,還又開口喚了她一聲。
便是這時,棠寧這才發現根本就不是什麼她的幻覺,璟哥哥人真的出現了,就站在她的麵前。
棠寧還來不及高興,發現衛璟渾身上下濕得就像是剛剛從水裡撈上來一樣的少女,立即發出了一聲小小的低呼聲,就忙不迭地要將手中的油紙傘全都舉到衛璟的頭頂上方。
可滿心的急迫與擔憂,叫她竟然忘了剛剛在山路上摔倒時意外扭到的右腳,才一個用力,一股難忍的疼痛便立刻從她右腳的腳踝處襲來,劇痛使得她整個人都重心不穩起來,一下就朝站在她麵前兩米遠的衛璟撲去。
早就見勢不妙的衛璟連忙一個箭步,便穩穩地棠寧整個的接到了自己的懷中。
他還沒來得及詢問起她的情況來,少女凶巴巴的質問便連珠炮似的打了出來。
“璟哥哥,你怎麼回事?外頭這麼大的雨,你好端端地出門做什麼,來白雲觀做什麼?就算出門,為什麼連傘也不打一個,不打傘也就算了,下雨了你都不知道躲嗎?非要傻乎乎把自己淋得這麼濕?如今已經入秋了,一場秋雨一場寒,這些日子京中感染風寒的人也不知多少,你要是被雨淋了生病了怎麼辦?風寒可不是小病,你到底知不知……”
剩下的話還沒說完,她整個人就已經被衛璟整個地抱緊到了懷中。
少年身上那股子淡淡的鬆香味也一下就鑽進了棠寧的鼻腔當中。
完全沒能預料到對方這樣一個動作的棠寧縮在他微涼的懷抱中,就這麼瞪大了雙眼,嘴唇動了好幾下,都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雨很大,風很勁,因為這樣一個擁抱,一柄小小的油紙傘,仿佛一下子就將所有的風雨紛擾全都抵擋在了傘外似的。
兩人就這麼抱著,除了對方的心跳聲,好像其他聲音此時都已然完全聽不見了一樣。
撲通。
撲通。
撲通。
一下又一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衛璟才終於緩緩鬆開了他抱著棠寧的手臂,眼神柔軟地看向臉上、身上仍然沾染了些許泥巴的棠寧。
“路太滑摔跤了是不是?”
一聽到這樣的詢問,棠寧這才忽然回過神來,剛剛因為不小心在山路上摔了一跤的她,此時的模樣絕對好看不到哪裡去,不僅不好看,恐怕還又醜又臟。
怪叫了聲之後,棠寧立刻用袖子遮住了她的臉頰,“不要看,不要看,璟哥哥,你不要看,我現在肯定難看的不得了,你不要看我……”
“不難看。”
“怎麼會不難看?又是水又是泥的,頭發亂了,妝容也花了,肯定難看得不得了……”
說著說著,之前摔倒摔疼了都沒哭的棠寧,這時眼眶竟然開始泛起紅來了,眼睛就這麼輕輕一眨,兩滴熱淚就這麼順著她的有些臟汙的臉頰滑了下來。
見她哭了,衛璟這才有些急了,然後不假思索地抬手自己濕透的衣袖,另一隻手扶住棠寧的下巴,就開始仔仔細細地給她擦拭起臉上的臟汙來。
再一次沒有預料到衛璟行為的棠寧甚至連哭都顧不上了,就這麼呆愣愣地望著衛璟表情認真地給她一點一點地擦著臉上的泥汙,如同在擦拭著什麼無比珍貴的寶貝一般,動作輕柔,眼神繾綣。
直到擦去她下巴上的最後一點臟汙,衛璟這才緩緩收回了手,“好了,都擦乾淨了,現在不難看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聽見少年這樣溫柔地詢問,棠寧仍然有些回不過神來,依舊愣神地望著他。
直看得衛璟的臉上悄悄爬上了一點紅暈之後,棠寧的臉頰也不由自主地紅了一大片。
“嗯……嗯。”
她輕應了聲,因為心跳的徒然加快,她按在胸口的手也不自覺地多使了點力氣,誰料竟一下就按到了一塊堅硬的東西上頭。
這時才發現自己居然連這個都忘記了的棠寧,連忙衝著衛璟抬起頭來,眼睛晶晶發亮地朝他看了過來。
然後連傘也顧不上打了,直接塞進了衛璟的手中,就開始拆起她之前一直抱在懷裡的舊布包來,一層一層地將舊布打開,最後呈現在衛璟麵前的便是一柄古樸大氣的長刀。
儘管之前看見棠寧那一臉激動欣喜時,已經也有些猜測到這舊布包裹著的是什麼的衛璟,待到將離刀真的在他的麵前露出它的真麵目時,他的呼吸仍舊控製不住地亂了亂。
他看著棠寧當著他的麵,一下抽出了部分銀白的刀身,又鏘地一聲將其插了回去,再將刀柄處,小篆書寫的將離二字露在了他的眼前。
“璟哥哥,如假包換的將離刀,送給你,祝你生辰快樂!”
棠寧一把將手中的刀塞進了衛璟的懷中,笑得一臉燦爛地這麼說道。
明明此時的她臉上連一點脂粉都未施,頭發還亂糟糟的,甚至衣服上還沾了不少的泥汙,可此時的衛璟卻覺得這樣的她好看極了,真的好看極了。
好像一下就好看進他的心裡似的。
好看到他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衛璟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熱,就連喉嚨也像是被什麼東西塞堵住似的。
所以,就這麼,喜歡他嗎?
明明他都已經跟她說了抱歉的話,還是這麼喜歡他嗎?
明明他隻是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她,讓她幫忙,還是要喜歡他嗎?
明明在一開始得知自己的未婚妻換成棠寧時,他甚至……甚至在心裡怨恨過她的出現,還願意喜歡他嗎?
甚至,甚至隻是在得知他喜歡將離刀,就願意一次又一次地來白雲觀碰壁,最後還把自己搞成這幅模樣,為什麼要這麼傻啊?嗯?
棠寧,你為什麼要這麼傻?
一次又一次地被他算計,被他利用,被他用來當做與芊芊和好的橋梁,也依舊願意這樣為他努力付出。
從小到大隻被秦芊芊索取,一次又一次奉獻著自己真心的衛璟,平生第一次接觸到這樣真摯灼熱的感情,一時間,甚至都有些不知道怎麼才好了。
此時的他甚至……甚至真的想要就這麼跟棠寧好好地在一起,成親生子,棠寧這麼溫和的性子必定能做個很好的母親,不過生孩子那般辛苦,他們不要太多,兩個就夠了,最好一兒一女,最好長得都像她,一笑起來,眼睛都會彎成像月牙一樣,叫人瞧了都會跟著一起笑起來……
多好啊。
可是……
他不能。
他不能對不起芊芊……
他已經,答應她了。
衛璟輕垂了垂眼,沉默了許久,這才緩緩抬起頭看向麵前因為他長時間沒有說話,已經開始有些忐忑的棠寧。
“璟哥哥,你怎麼了?是不是刀不好,你不喜歡啊?”
“沒什麼,刀很好,我很喜歡,真的,真的,很喜歡……”
“喜歡就好,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呢!”
棠寧終於又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