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雄姿英發的模樣早已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現在看到的,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一個在酒中麻醉自己的懦弱者。
伊緹特甚至悲哀地發現,戴維爾王拿著酒壺的那隻手在微微顫抖。
當初那隻在戰場廝殺了一天一夜依然能穩穩地握緊利槍的手,現在竟是被酒精侵蝕得止不住地發抖。
“戴維爾王。”
伊緹特伸手,揪住戴維爾王的領子。
“你還想醉多久?”
他揪住對方的領子狠狠地將對方從躺椅上拽下來。
戴維爾王被他拽下了地,向前走了踉蹌著走了一步,卻因為醉得厲害,一不留神腳下就絆到地麵的酒壺,被絆得一屁股摔坐在了地麵上。
被踢開的酒壺咕嚕咕嚕地滾到一邊,撞在石柱上。
戴維爾王卻是恍如不覺,摔在地上了也懶得起身,他就這麼盤腿坐在地上,仰頭,繼續將手中酒壺裡的酒灌進嘴裡。
酒液順著他的下巴流下來,打濕了他的衣襟,浸滿了酒水的衣服**地緊貼在他的胸口。
黑發中夾雜著斑斑白發,淩亂地貼在戴維爾王不知不覺之間已爬上不少皺紋的臉上。
“……你打算繼續這樣下去?你覺得波多雅斯的將士們會願意效忠一個連站都站不穩的醉鬼?”
伊緹特胸口堵得厲害。
從少年的時候起,他就一直跟在戴維爾王身邊。
他親眼看著當初那個年輕的王子突破重重阻礙,以強勢之姿回到自己的王國,登上王位。
他親眼看著初登王座的年輕王者力挽狂瀾,一力撐起支離破碎的王國。
他一路看著戴維爾王的名字從寂寂無名,到響徹整個大陸。
他看著那個英勇無畏的君王馳騁在戰場之上,浴血廝殺,如一頭威風凜凜的雄獅,鎮守住自己的領土,牢牢地守護住自己的子民。
那個時候的戴維爾王……
他是英雄。
他是君王。
他是波多雅斯的守護神。
……
可如今這個醉醺醺地跌坐在地上,雙眼渾濁麵容憔悴滿是老態的男人又是誰?
時光太過殘酷。
英雄的王者不知不覺中老去。
老的不是身體,而是心。
他的心如今已經老朽不堪。
他最終選擇了用酒來麻醉自己,逃避現實。
伊緹特看著坐在地上依然在一口一口地灌著酒的戴維爾王,眼底滿是失望之色。
當聽說王太子要斷掉送往舒爾特城的糧草物資時,他來找過戴維爾王。
當知道王太子將沙拉姆將軍恢複原職,並讓其率領騎士團北上,駐紮在普爾特拉城時,他又來找過戴維爾王。
隻是每一次過來,看到的都隻是這位已經徹底放縱自我的王者醉醺醺的模樣。
他想,他現在已經不需要再對戴維爾王抱有任何希望了。
伊緹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轉身欲走,可就在這時,大口大口喝著酒的戴維爾王抬頭看他一眼,像是終於發現到他的存在,繼而突然想起了什麼。
“伊……伊緹特……嗝兒……”
他一邊打著酒嗝兒,一邊說。
“我偷偷、告訴你一件事……你……嗝兒,那個孩子……我回來的時候……遇到那孩子了……他……”
說到一半,酒意突然上頭,他往旁邊一倒,就這麼倒在地上醉死了過去。
那個孩子?
伊緹特目光一滯。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飛速在他腦中閃過。
“那孩子?……彌亞?”
他下意識伸手想要將醉死在地上的戴維爾王搖醒。
“你是說——”
這時,有人攔在戴維爾王身前。
“伊緹特閣下,陛下要休息了,請您先離開。”
伊緹特目光銳利地射向將戴維爾王從地麵扶起來的老侍從。
“卡亞,你應該聽到了,陛下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的眼底深處仿佛有海浪在洶湧。
“他說的‘那個孩子’——是什麼意思?”
老侍從沉默了幾秒,然後搖了搖頭。
“回來王城之前,陛下曾對我下過命令,不能將此事說出去,所以,在陛下清醒過來並重新下令之前,我什麼都不會說。”
“無論是您,還是其他人。”
他如此回答著,然後再一次重複著剛才那句話。
“現在,請您離開這裡,陛下要休息了。”
…………
夕陽西下之時,伊緹特心思重重地回到了海神殿。
他在房間裡坐了許久,一直到太陽落下地平線,天色徹底黑透,一直靜靜地坐著的他突然起身離開了自己的房間。
少祭所和大祭司的住所挨得很近。
不多時,他就來到少祭所這裡。
庭院裡的樹木鬱鬱蔥蔥,皎潔的月光灑落在碧綠的枝葉上。
夜色很靜,空無一人的庭院中隻能聽到短促的蟲鳴聲,以及潺潺的流水聲。
沿著走過無數次的碎石小道,伊緹特走到臥室前,推門而入。
寬敞的臥室裡空蕩蕩的,就算打理得再整潔,也感受不到一絲鮮活的氣息。
明明夜晚的氣溫不低,可站在這個房間裡,總能莫名地感覺到一抹揮之不去的冷意。
那就仿佛是這個房間裡的暖意也已隨著那個少年的消逝而一並離去。
伊緹特環顧著房間的四周,最後,目光落在左側的那麵牆壁上。
他看著掛在正中間的弓架上的那隻白木弓,目光一時間有些失神。
好一會兒之後,他走過去,伸手輕輕地撫摩了一下那光滑的弓身。
月光落在錚亮的弓弦上,在他湛藍色的眼中折射出一道細細的雪亮的光線。
撫摩著白弓,伊緹特低聲自言自語道:“彌亞,你到底……”
啪。
突如其來,一聲拍打房門的響動從外麵傳來。
伊緹特的手一頓,他轉頭,目光定定地注視著那扇門。
黑夜寂靜無聲,那落在地上的月光不知為何,白得有些滲人。
啪啪。
又是兩聲。
這響起的聲音,在漆黑的夜色裡,在空無一人的庭院中,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啪,啪啪。
聲音接連不斷。
門外沒有人說話,但是房門不斷地被拍響。
伊緹特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不斷地被拍響的房門,眼底深處仿佛有無儘的海浪在湧動。
他從弓身上收回手,轉身向房門走去。
站在房門前,他再一次聽見了輕輕的拍打聲。
他心底深處突然生出一點懼意。
因期寄而滋生出的一分緊張和懼意。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一把將房門打開——
房門打開,月光從天空中傾瀉而下,照進房間裡。
一身火紅的巨鹿佇立在宛如朦朧銀紗似的月光中,清亮如水的黑眸俯視著伊緹特,沐浴著月光的巨大杈角泛著白玉一般的美麗光澤。:,,,,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