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舒爾特城陷入了寂靜,黑色的旗幟在城市上空升起。
城中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掛起了黑布,祭奠戰死的戴維爾王。
民眾自發地前往神殿,哀悼君王的逝去,為逝去的王祈禱。
這位在年少時緊急接任王位的君王,他拯救了差點四分五裂的波多雅斯,在位幾十年中,他馳騁於戰場,守護著他的子民。
對波多雅斯的子民來說,他是一位值得他們敬仰和緬懷的偉大君王。
夜色已經很深,寬敞的臥室裡,盤腿坐在柔軟的床鋪上的彌亞揉著頭。
一頭淡金色的短發被他自己揉得亂蓬蓬的。
他很努力地回憶了一下午,隻記起來得用高溫將鐵裡麵的碳元素脫掉,降低鐵裡的含碳量,如此就能煉成鋼。
他還記得煉製時燒木頭的熱度不夠,必須使用能燃燒出更高溫的煤炭。
至於具體的鍛造工藝……
作為文科生的彌亞表示,不知道,不記得,沒學過。
呃,可能學過,但是成為純文科生之後,早已忘記得一乾二淨。
可惡。
主要是被丟到這個世界時太突然了,要是事前通知他一聲,他絕對先去圖書館把那什麼煉鐵煉鋼、改進船隻、農作物增產等等技術全部記在腦子裡。
彌亞正揉著頭在心裡如此抱怨著,臥室房門被推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房裡。
薩爾狄斯從黑夜中歸來,帶來一身的涼意。
那一側麵具下的黑眸透著金屬的冷銳之意,帶著深冬的寒意,但是在映入房間裡少年的身影時候,眼底的淩厲和寒意儘數散去。
他的目光就像是被房間裡的暖意所感染了一般,柔和下來。
彌亞看著一直忙碌到深夜才回來的薩爾狄斯正要說話,但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薩爾狄斯快步向他走來。
一邊走一邊拽下身後厚實的披風,往一旁一拋,薩爾狄斯幾步走到床前,俯身,伸出的雙臂用力地抱住了彌亞。
還保持著坐在床上的姿勢彌亞就這麼突然被抱住,他仰著頭,從薩爾狄斯側肩露出上半邊臉,湛藍的眼眨了眨。
“……薩狄?”
站在床邊的薩爾狄斯俯身緊緊地抱著他,金色的長發從他的眼前滑落。
被冬日深夜的寒意浸透了的金色發絲很冷。
不止是發絲,或許是因為在寒冷的夜風中待得太久,薩爾狄斯整個身體都透著一股寒意。
“那個人真的死了。”
近在耳邊的聲音很低很低。
“我想過,我要讓他親眼看到我搶走王位。”
“我不用他給,我會自己得到。”
“但是我沒想到,他竟然這麼早就死了。”
薩爾狄斯的聲音中透出一分迷茫。
他一直都不喜歡那個人,哪怕對方是自己血緣上的父親。
他從未將其當做自己的父親來看待。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他們之間的關係甚至還不如一個陌生人。
“我一直以為我不在乎他,但是那個時候,我差點殺死他。”
“那個時候,我以為你已經……我恨他,恨到差點控製不住親手殺死他的地步。”
他厭惡著自己身上傳承於那個人的血脈。
可他又無法否認自己的確和那個人相似到可怕的地步。
他以為自己不在意。
可其實,恨,就是一種在意。
當聽到那個人死去的消息時,他的心底突然在那一瞬間空空落落的。
說不出為什麼,或許是因為藏在心底的恨沒了去處,失了目標。
那個時候,他站在那裡,腦子空蕩蕩的。
那一刻,他隻覺得迷茫。
直到他的手被彌亞從後麵伸來的手握住。
那隻手指尖的溫度傳到他的掌心,讓他從迷茫中醒來。
反握住彌亞的手的時候,他空空落落的心突然就踏實了下來。
感覺到懷中的少年抬起手環住他,手在他後背上輕輕地拍了拍,像是在安慰他。
薩爾狄斯的唇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就如同現在一樣,隻要這個人還在他懷中,隻還能感受到那熟悉的溫暖,他的心情就能平靜下來。
“我有你,彌亞。”
他說,
“我有你一直在我身邊。”
“隻要你還在我身邊,我就什麼都能做到。”
薩爾狄斯輕聲說著,他沒有注意到,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輕拍著他後背的手突然微微頓了一下。
…………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特勒亞也好,那個人也好,他們都是活該。”
“他們爭來搶去,那個女人卻從沒多看過他們一眼,她根本不在乎他們。”
此刻,薩爾狄斯已經卸下衣甲,換上輕軟的睡衣躺在了彌亞的身邊。
他躺在床上,雙手向上枕在腦後,透過天窗看著外麵月朗星稀的晴空如此說道。
“他們死去的時候,想必那個女人不會為他們的死流一滴眼淚。”
“雖然現在我已經能夠理解他們的心情,為什麼明明知道那個女人不愛他們,卻還是一定要將留下她。”
“因為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她不在自己身邊……”
薩爾狄斯這麼說著,雙手依然枕在腦後,側頭看向身邊坐著的少年。
目光柔軟,臉上露出笑意。
他注視著彌亞,微笑著說,“幸好,我喜歡的人也是在意我,喜歡我的。”
彌亞:“…………”
在意的確是很在意,可喜歡是真沒有。
被彆人堅信自己喜歡他這種事,實在是讓人覺得頭疼。
他歎了口氣,開口道:“薩狄,其實……”
“所以,彌亞,我不會變得和戴維爾王一樣。”
薩爾狄斯看著彌亞,伸手握住彌亞的一隻手。
“隻要有你在。”
他將那隻手牽到自己眼前,垂眼,輕輕地吻了吻被他握在指間的白皙手指。
“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不會成為他們。”
“…………”
“你剛才想說什麼?”
“沒什麼……隻是想起法埃爾之前說的,戴維爾王敗了,那麼海上民一路沿海岸線南下,王城豈不是危險了?”
“王城守不住的。”
“啊?”
“那個人恐怕在和海上民對戰之後,就知道王城守不住了,所以他在死前做了一係列的布置,包括改立我為王太子,讓沿海城市民眾撤往內陸。”
薩爾狄斯說,“他將王城作為誘餌,引走海上民,為了保存波多雅斯絕大多數的國力。”
薩爾狄斯的話讓彌亞瞠目結舌。
“那、那王城不就——”
“嗯,他放棄了王城。”
“…………”
最初的錯愕過後,不知為什麼,彌亞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那個曾經經常在少祭所中彈奏七弦琴的黑發青年。
彌亞恍惚了一下。
他好像已經很久很久不曾聽過那動聽的琴聲。
那個人……大概比舒爾特城這邊還要更早一步接到改立王太子以及戴維爾王戰死的消息。
當他知道自己和王城一並被自己所敬愛的父王當做棄子,毫不留情地舍棄掉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心情?
海上民馬上就會攻打王城,待在王城中的他會怎麼做?
他……
薩爾狄斯的感覺極為敏銳,彌亞隻是稍微走了下神,他立刻就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