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安提斯特快步在海神殿的長廊中走過。
他的身姿高挑,一雙腿極為修長,幾步就穿過長廊,來到海神殿後側的花園庭院中。
因為他的步伐極快,當他前行時,身後淺色的披風就翩然飛起。
站在庭院門口的神殿騎士躬身向他行禮。
在門外等候著的侍女們紛紛低頭,退開。
安提斯特微微點頭示意,然後邁步走進庭院大門。
庭院中綠樹成蔭,鮮花遍地。
淡淡的清香縈繞在其中。
隱隱的流水聲從庭院深處傳來,當他走過去時,就聽見了熟悉的嚶嚶聲。
繞過一處鏤空處點綴著綠藤的假山,他一抬頭,就看見那個站在前方不遠處的熟悉身影。
一處人造的小型瀑布從假山上流淌而來,落在下方的水潭中,濺起點點水花。
碧綠的蓮葉托起那一串串如珍珠般在葉麵上滾動著的水珠。
淡金短發的少年站在水潭邊,伸出一隻手,在身前舉起。
一頭巨大的赤紅火鹿站在少年跟前,低著頭,咬著少年捧在手中的蜜糕。
它一邊咬,一邊在被少年另一隻手摸頭的時候嚶上一聲,一邊吃一邊撒嬌,也是非常忙碌了。
少年麵帶笑意,溫柔地撫摩著大角鹿的頭,看起來心情非常愉快。
看著那一人一鹿,安提斯特也不由得輕輕笑了一下,然後快步走了過去。
“老師。”
聽到腳步聲,正在喂鹿的彌亞轉頭看過來,笑了喊了一聲。
已經走到彌亞跟前的安提斯特抬手,屈指熟練地敲在自己小弟子腦袋上。
“我說過,在外麵不要這麼叫我。”
他叩了一下小弟子的頭。
說完之後,又加大力度重重叩了一下。
“要記得,這裡沒有伊緹特大祭司,隻有神殿騎士團的安提斯特。”
“……神殿騎士可不會這麼大膽子,敢敲少祭的頭。”
被連著敲了兩下的彌亞如此不服氣地嘀咕了一句。
眼見安提斯特挑眉,他趕緊換了話題。
“今天的考核結果怎麼樣?”
說到考核結果,安提斯特又笑了。
他一攤手。
“全滅。”
“這樣啊……”
彌亞感慨了一句,純感慨,並不覺得意外。
他早就知道,那些養尊處優慣了的祭司大人們,彆說兩萬米,恐怕連一萬米都跑不了。
“雖然看著是挺有趣的,不過,彌亞,你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身為每日負責考核的主考官,安提斯特可是看得很清楚。
這最基礎的挑選標準,幾乎將原來的那些高階祭司都攔在了外麵。
如今通過初步考核的,絕大多數都是原本最低階的祭司、甚至於還不是祭司,而且年齡也基本都是年輕人。
“我想要的,不是那些以傳統為名義,仗著年齡和資曆,對我的所作所為指手畫腳的人。”
“我需要的,是那些能夠服從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能堅定不移地站在我這一邊的下屬。”
彌亞神色認真地說,
“我想試著對海神殿進行變革。”
“雖然號稱是最接近神的聖殿,但是裡麵也在慢慢地走向腐朽。”
將最後一口蜜糕塞進貪吃鹿嘴中,彌亞看向安提斯特。
“老師,你還記得,我為什麼會成為少祭之一嗎?”
安提斯特看著他,沒回答。
“當時,海神殿之中各大勢力爭權奪利,相互壓製,相互製衡,於是,我這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弱者被他們當做可以隨意舍棄的棋子放在了棋盤之上。”
彌亞說到這裡,笑了一下。
“隻是他們大概沒有想到,偏偏是我這個最不可能的人,被老師你選中,成為了真正的少祭。”
“想必,他們會非常懊惱吧。”
“……肯定啊,不然也不會在我的儀式上做出那樣的事情。”
那一天,暴雨鋪天蓋地而來。
數不清的鯊魚洶湧而來。
那個時候,他真的以為他會以那樣不堪的方式死去。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
“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我不喜歡這樣的神殿。”
安提斯特抬手,撫了撫彌亞的頭。
他輕聲說:“抱歉。”
在這孩子遭遇危險的時候,他卻沒能守護在他的身邊。
彌亞搖了搖頭。
“這和老師沒有關係。”
“在原來的神殿之中,眾多勢力已是盤根錯節,更是與王庭中的勢力緊密相連。”
“在那種情況之下,就算是老師您,身為至高無上的大祭司,也無法全盤掌控神殿勢力。”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變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說到這裡,少年的眼亮了起來。
他說:“不過現在,是最好的機會。”
對於彌亞說的這一點,安提斯特也明白。
破而重立。
原來的神殿勢力已經徹底消失。
現在主神殿的勢力一片空白,是最適合在上麵重新作畫的時候。
隻是……
“不過你這次考核體力到底是為了什麼?”
雖然看著一眾曾經養尊處優的祭司們在練武場上那副狼狽的模樣,讓一直不得不隱藏自己武人身份的安提斯特有種奇異的愉悅感,但是他依然很好奇,這次彌亞到底是想要選拔出怎樣的祭司?
“唔,其實這也是從老師你的老師那裡得到的一點靈感。”
彌亞說。
按照他的設想,以後神殿祭司也要按照王庭中的文武官職一樣,分成兩種,司教祭司和戰鬥祭司。
顧名思義,司教祭司負責傳導教義,戰鬥祭司自然就負責戰鬥。
不隻是戰鬥祭司,司教祭司也要隨軍出戰。
一個小軍隊,就要配一個司教祭司。
他的主要作用不在於戰鬥,而在於對戰士們鼓舞士氣以及宣傳洗腦……咳,不,是向戰士們傳導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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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些追隨大賢者的斯頓人,就明白這種傳教的行為有多麼有用了。
對注定要在未來統一大陸所有國家的薩爾狄斯來說,以後除了斯頓人,他的麾下一定還會有許多其他國家、民族的戰士。
而將來自各個不同國家、民族的人融合於波多雅斯之中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那些人都融入波多雅斯的文化中。
而教義,就是讓所有人融入的最好的方式。
安提斯特垂眼,靜靜地聽著彌亞說的這些話。
彌亞看著他,目光明亮。
“我想要建立一個和以前完全不一樣,嶄新的神殿。”
安提斯特注視著他的小弟子的雙眼。
和他一樣湛藍色的眼眸,雖不淩厲,卻甚於一切的透亮。
就像是暴雨過後、狂風刮過,帶走一切陰晦和汙垢之後,倒影在海麵之上的碧藍如洗的天空。
安提斯特的目光柔和下來。
“我隻是負責守護你安全的神殿騎士,無權左右少祭的決策。”
他微笑著說。
“現在神殿的一切,都由你來決定。”
這孩子的眼是和他一樣的藍色。
但是,這孩子所看到的景色,卻和他完全不一樣。
正如薩爾狄斯曾經說過的那般,他看似叛經離道,但他依然一直遵循著所謂的傳統,傳承著自古以來傳承到他身上的一切。
可是彌亞卻有勇氣打破一切的束縛。
或許也隻有這個年輕的孩子才能擊破古老的傳統,做出變革,讓古老而陳舊的神殿煥發出真正的新生。
“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手指撩起仰著頭注視著他的少年淡金色的額發,安提斯特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