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時節,午後的陽光是熾熱的,將大地都照得發燙。
但哪怕在如此熾熱的陽光之下,彌亞也能隱隱感覺到後方那注視著自己的冰冷視線。
以及,從其中傳遞過來讓人後頸發寒的陰森殺意。
他沒有回頭去看,繼續向前走著。
直到再也感覺不到從後麵射來的視線,他才停下腳步。
石柱聳立的廣場之上,上空毫無遮擋,火熱的陽光從上空直射下來,炙烤大地。這片白石地的廣場太過於明亮,以至於讓人覺得眩目。
彌亞抬手,擋在頭上。
透過手指的縫隙,他望著那萬裡無雲的湛藍天空。
帶著燥熱氣息的風從他身邊掠過,他頰邊的發絲拂過他微微眯起的眼。
淡金色的發映著陽光,每一根發絲都仿佛泛著微光。
目的算是達到了一半。
彌亞想著,隻是,他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悅之色。
他閉上眼。
明亮的陽光之下,纖長睫毛在他的臉上落下漆黑的影子,根根分明。
風過時,帶動他的衣角、他身後淺色的短披風輕輕飛揚。
他這幾天日日來王宮,名義上是想來見薩爾狄斯,但是對薩爾狄斯偏執性情極為了解的彌亞心裡很明白,在宣告成婚儀式之前,薩爾狄斯都不會見他。
所以,他的目的是女沙赫。
從女沙赫所做的一係列事情看得出來,她是個果決、狡詐而且狠辣的人。
而且,她是一個絕對的利己主義者。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目的都是為了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為了活下去,為了向上爬,她會不擇手段。
就如同海底深淵的惡鯊,通過吞噬他人的血肉來壯大自己。
當處於弱勢的時候,她就會潛伏起來,伺機而動。
她不懂得感恩,更沒有所謂的忠誠之心。
雖然現在表現得極為馴服,但是一旦自己擁有了足夠的力量以及機會,她就會毫不留情地撕咬殺害曾經的主人,甚至奪取對方的一切。
隻是,彌亞知道,就算自己將這些話告訴薩爾狄斯,他也不會太在意。
現在薩爾狄斯太過於自信,或者可以說是自負。
他很清楚女沙赫的凶性,但是他認為自己可以駕馭控製住女沙赫。
因為現在的瑪格麗特沒有絲毫威脅力。
失去了自己身為沙赫的權勢,她想要活下去,想要獲得權勢,她就隻能對薩爾狄斯忠心不二。
這也是為什麼薩爾狄斯會將檢察署交給她負責的原因——因為被其他人排斥被徹底孤立的她,隻能依附薩爾狄斯而存在。
善於審時度勢的她現在絕對不會做出自毀靠山的蠢事。
彌亞睜開眼,眼中微光閃動。
他邁步繼續向前走去。
——唯一讓這頭凶殘的鯊魚提前原形畢露的辦法,隻有將其逼至絕路。
所以他對瑪格麗特說了那些話,所以他對瑪格麗特的態度表現得格外強硬。
唯有那種強硬以及固執到刻板的態度,才會讓瑪格麗特相信自己真的會去逼迫薩爾狄斯。
他要讓瑪格麗特相信自己就是要動手斬斷她所有的退路,不給她絲毫活路!
絕境中的困獸,才是最可怕的。
彌亞知道。
如果他真的以那樣的方式逼迫薩爾狄斯,薩爾狄斯最終還是會對他妥協。
薩爾狄斯對他有多在乎,他心裡明白。
但是就算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那也毫無意義。
這種辦法不過是暫時緩解危機,而解決不了最根本的問題。
所以,讓薩爾狄斯睜開被驕傲所蒙蔽的雙眼的辦法……
讓他看清他自己,以及看清前方的道路的辦法……
彌亞看著自己的手,眼底浮現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逼迫,陷害一個現在什麼都沒有做的人。
利用薩爾狄斯對自己的感情。
以上這些,全部都是他曾經最為不恥的行為。
他對薩爾狄斯說,做事不可以不擇手段。
而他現在卻做了同樣的事情。
何其諷刺。
但他不會後悔。
他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守護薩爾狄斯。
如果說,以前,他隻是為了完成他的使命。
那麼現在,保護那個人,已是他自己的意誌!
…………
………………
“去舒爾特城?我?”
安提斯特挑眉,詫異地對彌亞問道。
彌亞嗯了一聲。
“那邊不是有法埃爾坐鎮嗎?”
當初薩爾狄斯率領眾人南下收複王城,老賢者亞圖多德坐鎮斯頓王城,而舒爾特城則是由騎士長法埃爾留守。
說到這裡,安提斯特不由得有些感慨。
“當初那個瘦瘦小小的小鬼,現在也已經是鎮守一方的武將了。”
誰都不會想到,當初那個畏畏縮縮的懦弱小奴隸,竟然能達到今天這種地步。
他看向彌亞,不由得想起當初那個年幼的少年堅定地說出‘法埃爾以後一定會很厲害’這句話的情形。
他想,薩爾狄斯王子也好,法埃爾也好,大概也隻有眼前這個小家夥能讓他們蛻變吧。
沒有察覺到安提斯特的心思,彌亞將一封信遞過去。
“法埃爾給我寄了信,說是舒爾特城已經再次組建了一隻戰鬥祭司的隊伍。隻是,他雖然是個厲害的武將,但讓他訓練戰鬥祭司團,我實在是不放心。”
他說,
“所以,老師,隻能你去跑一趟了。”
安提斯特有些猶豫。
“我若是去了舒爾特城,那你這裡……”
“這裡可是王城,很安全,老師就這麼天天守在我身邊實在太浪費啦。”
彌亞笑嘻嘻地說,
“何況,還有薩爾狄斯在啊。”
“唔……”
說得也是。
有薩爾狄斯在,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雖然某人說要宣告婚訊的事情讓安提斯特很有學習某人偷偷拐走彌亞的衝動,但是他還記得老師叮囑過他,彌亞隻有和薩爾狄斯帶在一起才能安全。
反正他也實在是不想看到那一幕——乾脆走人,去舒爾特城,眼不見心不煩。
如此想著,安提斯特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老師。”
“嗯?”
彌亞坐在床沿,雙手按在身側的床上。
他的小腿懸在空中,孩子氣地前後踢動著。
他仰著頭,笑眯眯地對安提斯特說:“到了舒爾特城後,告訴法埃爾,一定要成為一個威震四方的武將,絕對不能丟了我的臉。”
“行行行。”
安提斯特沒好氣地說,毫不客氣地伸手將彌亞往床上一推。
“太晚了,快睡覺,不然長不高。”
彌亞被推得向後倒在床上,然後順勢一滾,就滾到了床中間。
再滾一滾,又滾到了床邊。
這麼滾來滾去的,滾得毯子都半截落到了地上。
“都多大了,怎麼還跟個小鬼一樣。”
安提斯特哭笑不得地訓了彌亞一句,但是嘴上說歸說,他依然俯身將毯子拎起來,重新在彌亞身上蓋好。
他的小弟子躺在床上,兩隻手抓著毯子,睜著一雙沁藍的大眼睛看著他,還眨巴了一下。
那模樣實在是乖巧得不得了,讓人看著心裡就不由得軟成一團。
安提斯特看著看著,就忍不住低頭,親了親自家小徒弟的額頭。
“晚安。”
他溫柔地說。
親完之後,安提斯特剛要直起上半身,一雙纖細的手臂突然抬起來,摟住了他的頸。
他怔了一下,然後唇角止不住地上揚。
“這樣可真沒個大祭司的樣子。”
雖然嘴裡這麼吐槽著,但是安提斯特那上揚的唇角卻極為愉悅。
顯然,口是心非的某人很享受自家小徒弟對自己的撒嬌。
“不管我是不是大祭司,老師一直都是老師。”
摟著他的彌亞說,聲音輕軟仍舊如他少年般的麵容一樣。
彌亞說:“老師,對不起。”
“嗯?”
“這麼多年來,給我收拾善後,很辛苦吧?”
“挺辛苦的。”
安提斯特笑著,揉了揉懷中小弟子的頭。
“不過,誰讓我是你的老師呢。”
他哄著懷中這個仿佛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
“好了,太晚了,睡吧。”
房間裡微弱的火光晃動著,安提斯特站在房門之前,已經將房門推開。
隻是,在他正要抬腳離開房間之時,鬼使神差地,他突然又回頭看了一眼。
他看見他的小弟子乖乖地躺在床上,睜著眼看著他,見他回頭看自己,就笑著對他揮手,向他道彆。
於是安提斯特也笑了起來。
他抬手,對彌亞擺了擺手。
然後,他轉回頭,離開了這裡。
…………
翌日,安提斯特離開王城,前往北方的舒爾特城。
……
時間如流水一般,轉瞬即逝。
很快,在某人的焦躁中,在某人的心思重重中,七天過去了。
這一天,王宮大庭之上,眾人雲集。
今日,王宮要舉行大廷議。
這是自戴維爾王戰死之後,間隔了整整一年多之後,終於再次在王宮大庭中舉行的大廷議。
所有的波多雅斯貴族、文臣以及武將,一個不少地站在寬闊的大庭中。
他們一個個神采奕奕,容光滿麵,麵露笑容。
這一次的大廷議,主要目的就是對他們進行封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