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次回到王城之後,主人您就會正式成為大祭司,而王太子殿下也會登基為王,是嗎?”
“如果順利的話,差不多就是這樣。”
“……主人。”
“嗯?”
“我覺得,以後您對待薩爾狄斯殿下的態度或許應該稍微有些改變。畢竟,您也好,他也好,很多事情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您和他……”
黑發的騎士長欲言又止。
“法埃爾,你在擔心什麼?”
麵容仍舊如少年般稚氣無邪的少祭笑著說。
他開開心心地將一塊灑滿了葡萄乾杏仁碎的奶酪甜糕塞進嘴裡,被那甜滋滋的味道甜得雙眼彎彎。
對於法埃爾的話,他顯然毫不在意。
“不管什麼時候,薩狄就是薩狄。”
“但是,主人,他終究是一位王了……”
王座高高在上,睥睨眾生。
為王者,無論他曾經是如何坦蕩的人,一旦站在高處,那麼猜忌之心、自負之心就會控製不住地蔓延滋長。
人性如此。
法埃爾從不相信什麼人性。
自小的經曆也好,經曆過的無數戰爭也好。
人性,就如同月亮一般,是最變幻莫測,也是最不值得去信賴的東西。
他唯一的信仰,隻有他的主人。
他跟在薩爾狄斯身邊征戰,親身經曆了那一場場的勝利,也親眼看到了薩爾狄斯的改變。
他看見了薩爾狄斯眼中的野心,看見了這個人一點點膨脹的**。
有什麼東西好像在悄無聲息地改變著,蛻變著。
雖然薩爾狄斯對他的主人一如既往的親昵和溫柔,但是這個人看著主人的眼神中日益增長的控製欲讓他非常不安……
一塊甜糕一下子被塞進他嘴裡。
“沒事的。”
他的主人歪著頭看他,笑臉明亮。
“我相信他。”
…………
………………
黑夜陰沉,空中一輪彎月將朦朧的微光落在大地之上。
薩爾狄斯腰側的短劍仍舊隻抽出了半截,他的手仍然保持握緊劍柄懸在空中的姿勢。
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緣故,他的臉色看起來異常的蒼白。
利劍刺進他的胸口。
雖然隻是很小的一小截,但是血很快就溢了出來,滑過雪白劍刃,從空中滴落。
刺進他胸口的那把劍在微微抖動著,抖動從握著劍柄的那隻手上傳來。
法埃爾的手指攥得很緊。
他的手指上還殘留著被韁繩勒出的血痕。
他攥緊劍柄,手在發抖,是因為他在竭力控製住自己狠狠刺進去的衝動。
雖然他很想不顧一切的這麼做!
【我相信他。】
那個時候,他看見他的主人彎起的湛藍眼眸裡閃動著一種他看不懂卻異常明亮的光。
帶著希冀,帶著期盼。
【法埃爾,要打賭嗎?我相信,在不久的未來,薩爾狄斯一定會成為一個萬眾敬仰的帝……呃,一個萬眾敬仰的王者。】
主人……
法埃爾閉緊眼,他劇烈地喘息著,終於勉強將自己心底的殺意強壓了下去。
已經追上來的納迪亞也是氣喘籲籲,剛才還心急如焚的他看著眼前的一幕,看著那僅僅刺進一小截的劍尖,心底無聲地長歎一口氣,站在了一旁。
他喘著氣沉默著,沒有再開口。
燥熱的夜風掠過地麵,在池中的水麵上掠起波瀾。
碧綠的草叢輕輕地晃動了一下。
沒有人開口說話,庭院中除了急促的喘息聲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
薩爾狄斯垂著眼,目光落在刺入自己胸口的劍上。
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
利劍來勢洶洶,卻刺得並不深,僅僅隻是沒入劍尖的一小截。
挺疼的。
他想。
雖然自己不怎麼怕疼,但是彌亞不一樣,他從小就怕疼,也不喜歡見血。
就連被胡茬刺一下,都疼得生氣地打人一巴掌。
那個時候,他是不是很疼……
隻是,再疼……那時,他卻連一聲疼都說不出來了……
薩爾狄斯抬起手,握住身前的劍刃,一點點地將劍尖從胸口拔|出。
法埃爾看著他,緩緩地鬆開手中的劍柄。
將劍尖拔出之後,薩爾狄斯一鬆手。
長劍摔落在地,發出鏗的一聲響。
“女沙赫已死,你不用再去找她。”
他淡淡地說,
“我雖然不會動你,但是,你最好不要當著彆人的麵對我動手,會有很多麻煩。”
薩爾狄斯說完,徑直越過法埃爾,繼續向前走去。
法埃爾站著沒動。
但是,在兩人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他卻突然開口。
“我曾對主人說過……我說,成為王的你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可是主人說,他相信你。”
隻是如今看來,卻是何其諷刺。
已經越過法埃爾身側的薩爾狄斯腳步微微頓了一下。
法埃爾仰起頭,冷清月光落入他的眼底。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一道強忍在眼底的水光在他眸中一閃而過。
“我不知道主人會不會後悔說這句話。”
“我隻知道,我很後悔。”
薩爾狄斯的腳步停了下來。
兩個剛才還相對而立的人,此刻已成了背對而立。
彼此間都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無論是仰著頭的法埃爾眼中強忍著的水光,還是垂著頭被陰影籠住眼窩的薩爾狄斯抿緊到如一條直線的唇。
庭院中的氣氛壓抑得厲害,納迪亞沉默著走上前,拿起被丟在地上的那把劍,也有一種沉悶得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我不會讓他後悔。”
薩爾狄斯突然開口,打破了此刻死一般的沉寂。<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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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不大,也沙啞得厲害,但是語氣依然強而有力。
“去海神殿,等著。”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去。
將法埃爾和納迪亞兩人都甩在了身後。
清淺的月光照在石子路上,照出泛白的光暈。
夜風掠過上空。
枝葉飄搖,給寂靜的深夜添上沙沙的輕響。
薩爾狄斯走得很快,在極短的時間裡就穿過了叢林,走過石廊,掠過拋灑著水珠的噴泉,來到一座石門之前。
推開沉沉的石門,一股濃烈的冷氣撲麵而來。
掛在雕琢著花紋的石壁上的燈照亮了腳下青黑色的石階,石階蜿蜒著,通往深深的地下。
他沿著石階向下後去。
越往下走,寒意就越強烈。
即使是在冬季,王城也不會有這樣寒冷的溫度。
走到最下方的小地宮時,薩爾狄斯呼出的氣在寒冷的氣溫中已經成了白色。
一眼看去,地宮中鋪天蓋地地皆是一片純白。
或大或小的冰塊幾乎將這座地下小地宮整個兒覆蓋住,讓這裡成了一個晶瑩的白色世界。
站在其中,就像是站在冰天雪地中一般。
在去見女沙赫之前,他已在這座小地宮中待了三天。
他甚至都不記得已經過去了三天。
或許是因為這裡太冷,冷得他的身體已經沒了知覺,冷得讓他的思維和心臟都停止了轉動。
小地宮的中間是一個雪白的冰台。
冰台之上,年輕的少祭安靜地躺著。
淡金色的發絲柔軟地散落在白冰上,他閉著眼,那張臉仍舊是如少年般的青澀和稚嫩,隻是膚色失去了常日裡的紅潤,隻剩下毫無血色的蒼白。
那近乎半透明的雪白肌膚仿佛已與他身下的冰台融為了一體。
唯有垂落著的睫毛,才為那張蒼白的臉上添上一抹黑色的痕跡。
那株沐浴在陽光之下的綠葉嫩枝,青嫩得仿佛是流動的綠意,乾淨透亮。
那抹沁人的綠意,看一眼,就會悄無聲息地浸透到人的心底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卻在堪堪才舒展嫩葉之時,永遠地被冰封在初綻的這一刻。
走近冰台,薩爾狄斯伸出手,將冰台上的人抱起。
手指碰觸到的肌膚仍舊是柔軟的,但已冰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懷中的人眉眼依然如常日裡在他懷中沉睡一般,卻再也沒了一點生氣。
薩爾狄斯低下頭。
就像以往很多次一樣,閉上眼,他將自己的額頭輕輕地貼在懷中人的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