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什麼都不做就這樣放棄!
懸浮於祭台之上的少年用力地咬緊牙。
他依然高舉著弓。
箭尖對準了那被一層薄薄的藍色水霧包裹住的天梯。
他腳下的這座城市沉寂無聲。
他在這裡誕生,亦是在這裡長大。
他在這片大地上有著太多的羈絆。
他絕不會就這樣輕易將他們舍棄!
【我說過,‘我們’的力量源於父親,‘我們’不可能打破父親的力量,所以……】
一句話還沒說完。
地麵突然再度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和之前的震動不一樣,這一次,撼動大地的力量並非是從外麵洶湧的海浪撞擊傳來,而是從他們的身後——以那座已經向一側傾斜的方尖塔所在之地為中心,向外傳遞出來。
一股強大的力量從方尖塔中噴湧出來,向著四麵八方磅礴呼嘯而去。
“這力量是……”
【阿加索狄斯的力量。】
【塔中由阿加索狄斯的力量支撐的空間在崩塌……那個人類帝王以自身擁有的大地之力為導|火|索,直接摧毀了空間,將其中蘊含的大地之力全部釋放出來了!】
腦中響起的帶著驚異的聲音讓彌亞的瞳孔猛地顫了一下。
空間崩塌。
那麼,此刻身處其中的人將會——
深吸一口氣,彌亞用力地抿緊唇。
他竭力穩住自己的心思。
他握弓的手沒有絲毫顫抖,手指反而攥得更緊、更穩。
抿唇的少年眼微微眯起,變得細長的眸中透出讓人心悸的淩厲之色,死死地盯著蒼穹上的天梯。
他屏息靜氣,仿佛在等待著某一刻的到來。
守護這座城市,守護城中的子民。
薩爾狄斯做到了他所說的話。
剩下的,該由自己去做了。
在彌亞一眨不眨地注視之下。
原本隻是籠罩著方尖塔的金黃色半球形光幕陡然膨脹,以方尖塔為中心向四周、向天空無限的擴張了出去。
一切的發生都是在轉瞬之間。
兩股不分上下的強大力量狠狠地對撞在一起。
同歸於儘。
金黃色的光幕和沁藍的水幕同時粉碎!
那飛濺的光點如煙火般在彌亞的瞳孔中散開。
水霧亦是散儘。
下一瞬,再無絲毫遮擋的白色天梯清晰地出現在彌亞的眼前。
就是現在——!!!
少年藍眸深處的厲光一閃而過。
淩厲如劃破天際的閃電雷霆。
指尖一鬆。
拉滿到極限的弓弦發出劇烈的嗡鳴。
那隻光彙聚而成的利箭離弦而出——
它破開夜空。
帶著雷霆之勢,在寂靜的城市中發出呼嘯的嚦嚦聲。
它就像是一道逆天而去的彗星。
殘影在黑夜中劃出一道長長的弧形軌跡,仿佛撕裂了整個夜空。
轟的一聲!
彌亞射出的利箭狠狠地撞上蒼穹中的天梯,發出一聲響徹整座城市的巨響。
天幕上爆發開強烈的光芒。
少年的眼因為爆發的強光而下意識收縮了一下。
隨後,一口氣緩緩地吐出。
天梯應該已經毀……
下一秒,他的呼吸陡然一頓。
尚未來得及完全吐出的那一口氣也堵在喉嚨中。
少年映出天幕的湛藍瞳孔猛地放大。
那蒼穹之上,爆發出的強光散去之後,天梯重新出現在夜空中。
它完好無損。
在被朦朧月光籠罩著的夜空中,星星點點散落的微光宛如環繞著它的若有若無的飄帶,將其點綴出如夢似幻的美麗。
夜色蒼穹之下,少年仰著頭。
半晌無聲。
圓月落了他一身的血色月光,襯得他的臉色越發蒼白。
在飛散開的點點微光中,白色的天梯依然和之前一樣,緩緩地自天穹落下。
無可阻擋。
…………
……………………
這片曾經的大地已被呼嘯而來的海洋吞噬。
曾是陸地的地方此刻已是海浪陣陣,此起彼伏,浪花洶湧。
雖是白日,但是天地之間一片漆黑。
天幕之上陰雲密布,閃電雷鳴。
天空仿佛破了一個洞,暴雨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重重地傾瀉在海麵之上,濺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狂風肆虐,在黑如墨色的海麵呼嘯而過,卷起高若樓棟的巨浪。
傾盆暴雨如流星隕石在轟隆隆的雷霆聲中砸下。
一道道在黑壓壓的雲層中扯過的閃電宛如銀蛇,每一次閃動,都仿佛要撕裂天際。
這片被黑暗和暴雨籠罩著的海麵上,幾塊碎木板被巨浪高高卷起,又重重跌落。
仔細去看,就能分辨出那碎木板是碎裂的大片船板。
昭示著這片此刻宛如魔鬼降臨的海域中,竟是有人冒著暴風雨和巨浪駕船出行。
隻是在海神的暴怒中,船隻終究還是粉身碎骨,被巨浪砸成了一片片碎裂的木板。
黯淡的雨幕中,一個黑亮的身影在海麵上徘徊著。
它看起來並不畏懼風暴和海浪,宛如紡錘的身軀矯健而又靈活地在風浪中穿梭著。
它在這片海船被巨浪打碎的區域遊了一圈又一圈。
那模樣看起來似乎在遲疑著什麼,猶豫著什麼,一邊轉圈一邊發出低低的鳴叫聲。
好一會兒之後,它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
縱身一躍。
黑亮的身軀在暴風雨中躍起,形成一個漂亮的彎月弧線。
這頭身型不小的黑色海豚一個猛紮子,紮入海中。
它擺動著強而有力的尾巴,以極快的速度向海底深處潛去。
暴風雨中的海洋昏暗無光,海底更是漆黑一片,若是人類,伴隨著轟隆隆的雷鳴聲以及陣陣海浪聲,根本什麼都看不清、聽不見。
但是對海豚來說這些什麼都不算。
它很快就追上了那個沉入海底的身影。
那是一名男子。
剛才海船被狂暴的海浪擊碎後,墜入海中的男子。
他閉著眼,看起來似乎是被剛才重重打來的巨浪擊昏了過去。
他漆黑的發在海水中飄浮著,像是與黑色的海水融為了一體。
男子在緩緩地向海底沉去。
他的左臂上纏繞著一層厚厚的繃帶,原本雪白的繃帶被染紅了大半。
那傷口應是不輕,因為哪怕被繃帶綁住了,仍然有一絲血跡從厚厚的繃帶中滲出來,消融在海水中。
不遠處,被血腥味引來的一頭鯊魚正向這邊急速遊來。
但是眼看馬上就要遊到自己嗅到的美食身邊時,一頭身軀不遜於它的大海豚突然從上麵潛下來,攔在它的身前。
對峙數秒之後,鯊魚隻能不甘地離去。
趕走鯊魚之後,大海豚一個俯衝,整個身體鑽到還在下沉的男人下方。
緊接著向上仰去,將男人托在了自己的後背上。
尾巴一甩,它托著男人向上遊去。
遊動的速度極快,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帶著男人浮出了海麵。
海麵上依然電閃雷鳴,波濤洶湧。
大海豚托著背上的男人劈波斬浪在風暴中遊去。
男人一動不動地趴在大海豚背上,濕漉漉的黑發散落在大海豚黑亮的皮膚上。
他的身後背著一個長長的木匣,本就破舊的木匣浸了水,裂痕又大了許多,隱約能看見木匣一角還殘留著被浸染的血痕。
男人腰側的劍在船隻破碎時已先他一步墜入海底,但這個細長的木匣還被緊緊地縛在他的背上。
沉沉雨幕中,一豚一人的身影在滔天的巨浪中沉沉浮浮,時隱時現。
不知過了多久,大海豚托著男人抵達了海岸邊。
確切的說,這裡在不久之前還屬於河岸。
這裡是王城最外麵的環形大運河的岸邊。
此刻,王城之外所有的大地都被湧來的海嘯所吞噬,而這條環繞著王城的環形運河中的水逆流向天空湧起,形成一道逆流的巨大瀑布。
點點金黃色的光在逆流的瀑布中閃動著,保護著運河中的王城,將咆哮的海洋牢牢地擋在城外。
遊到岸邊的大海豚用力一甩,將背上的男人甩到了岸上。
砰地一聲。
被甩上岸的男人重重落在地上,極強的衝勁兒甚至讓他整個人在地上滾動了一下。
他背上的長木匣在他的身體滾動時被撞了一下,發出咯吱的響聲。
但是這一摔,竟是將昏迷的男人摔醒了過來。
從身體傳來的一陣陣的疼痛讓法埃爾恢複了意識,
他緩緩地睜開眼,黑發濕漉漉地貼在他的額頭上,水痕順著他的臉流淌下來,流過他的眼,讓他的視線有些模糊。
剛醒來的他意識還有些恍惚,但是在他蘇醒的那一瞬間,他幾乎是反射性地抬手向身後摸去。
當手指摸到綁在身後的長木匣後,他屏住的呼吸才吐了出來,似乎是放下心來。
“唧——”
從旁邊發出的聲音讓法埃爾從恍惚中清醒過來,濕潤的睫毛抬起,他向聲音的方向望去。
他身側的不遠處,浪花湧動的海岸邊,一隻大海豚半截身體趴在岸上,尾巴在海水中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濺起高高的水花。
海豚一雙黑亮的眸瞅著他,又發出唧的一聲清脆的鳴聲,像是在對他說著什麼。
法埃爾自然是認識這隻大海豚的。
這隻大海豚幾乎是和他一樣,陪著主人長大。
主人還在的時候,他幾乎每周都會陪著主人去海邊,看著主人和這隻海豚玩耍。
主人一點點長大,它也從小海豚變成了大海豚。
但是,為什麼它突然會出現在自己麵前?
法埃爾按住頭。
對了……他記起來了,趕到這裡的時候王城已經發生了異變,整個兒被海浪圍困住,王城的四周亦是天昏地暗、一片混亂。
而本該通往王城的道路已成了一片風暴肆虐的汪洋。
心急如焚的他不顧此刻巨浪滔天的海麵,執意乘船駛往王城的方向。
但才行駛到中途,船隻就被巨大的海浪撞得粉碎,而他也被巨浪衝擊得昏迷了過去,沉入海中。
看來,是這隻大海豚救了他。
隻是它為什麼會……
………………
……主人!
法埃爾猛地撐起身體,起身,步履有些踉蹌地向前走去。
他左臂上那道被他自己刺出的傷口在撞擊中似乎又裂開了,大片大片的鮮血湧出來,浸透了繃帶,順著他褐色的手指滴落到地麵上。
他向前走去,經過的地麵上留下斑斑血跡。
他急促地喘著氣,氣息粗重。
雖然已站起身向前走去,但是身體卻在不穩地搖晃的。
不眠不休日夜兼程地趕回來,幾天幾夜未曾合眼休息,他的身體本就已經到了極限。
何況他身上本就帶著傷,又在剛才被巨浪打下海,差點溺亡在海中,更是讓他虛弱的身體雪上加霜。
此刻,法埃爾根本就是憑著一股想要前往他的主人身邊的強烈意誌勉強支撐著自己向前邁步。
他急促地喘息著,在身後大海豚擔憂的注視下,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
可是,沒走幾步,他就撞上了閃動著金黃色微光的水幕。
那麵從運河中逆流向上湧起形成的水幕在法埃爾碰觸到它的時候湧動了一下,緊接著,一股水浪從水幕中噴出,重重地噴在法埃爾身上。
那股力道強勁的水流一下子將法埃爾撞飛了出去。
哢嚓。
再一次隨著法埃爾跌落在地麵上的長木匣發出不堪重負的響聲,竟是咯吱一聲碎裂開來。
木匣裡的東西從裂口中掉出來,落在地上。
法埃爾緊張地伸手,一把將它抓住。
他緊緊地攥著它,雙手撐在地上,竭力想要再一次撐起身體站起身。
可是他的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點。
光是撐起身體這麼一個動作,就已經耗儘了他的力氣。
他拚命想要起身,可是這具力竭的身體仿佛已經不再屬於自己,不再聽從他的使喚。
他已是動彈不得。
而且,就算他成功站起來了,前方那堵河流形成的水幕也死死地攔住了他前往主人身邊的道路。
鮮血順著他的左臂流淌下來,染紅了他左手撐著的地麵。
法埃爾跪伏在地上,雙手撐著身體,痛苦地閉緊眼。
他咬緊牙,死死攥緊的手指用力到指關節近乎泛白的地步。
隻差一點——
好不容易回到王城。
明明主人就在前方不遠的地方,他卻再也無法前進半步。
總是如此!
為什麼每次都是如此?
每一次在主人遭遇危險的時候,在主人需要他的時候,他都不在主人的身邊!
到了最後,他還是什麼都無法為主人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