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眼的路以卿完全沒有反駁的意思, 拉著沈望舒兀自私語, 也完全不去看對麵越走越近的人。兩人顯得極其親密, 路以卿花言巧語哄了一陣,沈望舒的情緒也是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
不過也僅此而已了,因為對麵的那群人已經走到了眼前。
到底是長輩, 路以卿和沈望舒可以端架子不主動迎上去, 但人已經到了麵前,她們也不能完全忽視。就跟四年前在這裡遇見沈家人一樣,路以卿和沈望舒對視一眼後, 兩人還是主動向沈夫人行禮問好了。隻是態度比起當初,卻還要更冷淡幾分。
高門大戶裡生存的都是人精,兩人的態度對方如何看不出來?沈夫人顯然也想起了從前, 麵上隱約閃過一絲難堪,而後想到什麼又挺直了脊背:“既然回來了, 怎麼不回家看看?”
這話她說得好似理所當然, 不過路以卿和沈望舒臉上卻都露出了一抹怪異神色。路以卿輕咳了一聲, 還沒來得及想好說辭, 沈望舒便已經懟了回去:“當初不是阿娘說的,讓我沒事不要回沈家嗎,免得讓人見了難堪。”說完幽幽望著沈夫人, 又補了一句:“對你,對我, 都不是什麼好事。”
路以卿沒想到她竟這般直白的說了出來, 心裡驀地難受了起來。她下意識抓緊了沈望舒的手, 唇角的弧度變得緊繃,原本的那一絲絲顧慮也徹底不見了。
沈夫人大抵也沒想到沈望舒如此決絕,啞然片刻,臉色也有些不好看:“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你父親不嫌棄你了,你也是時候該回家看看了。”
沈望舒聞言沒說什麼,隻嘲諷似得嗤笑了一聲。
路以卿卻是聽得怒火中燒。她捧在手心裡的人,在旁人不僅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而且還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樣,哪怕那人是沈望舒的父母,她也是滿心的不忿——不忿之下,是她深深掩藏的愧疚,因為沈望舒也是人人稱羨的高門貴女,是嫁給了自己,她的地位才會一落千丈,甚至被家人所看不起。
四年前的那股憋屈似乎又回來了,可她們的處境分明已經不同。因此這一次怒火中燒的路以卿可以相當有底氣的回了句:“二老既然如此委屈,那咱們也就不高攀了。”
說完這句,路以卿冷著臉轉身,就要帶沈望舒離開。
沈望舒也並沒有多留戀,事實上經曆過那些事,她心中受到的傷害隻會比路以卿更甚。所以四年前她選擇不告而彆,如今也已經沒有主動與沈家往來的打算。若非今日被人主動找上門來,知道躲不開,她壓根都不想再跟沈家人有任何牽扯。
眼見著兩人要走,尤其女兒眼中看不到半分彷徨留戀,沈夫人終於急了。她甚至不顧得身份禮儀,匆匆上前一把拽住了沈望舒的手臂:“二娘你等等。”
沈望舒身子僵了僵,下意識想要掙脫,結果沈夫人抓著她的手卻是死緊,一時竟掙脫不開。
路以卿也由此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來時眉頭緊蹙,顯然是在忍耐著不滿:“我與阿沈隻是偶然來寺中逛逛,恰巧遇見了夫人,夫人既不歡迎我們,我們自去便是。我們不礙著夫人的眼,可如今夫人拉著阿沈又是做什麼?”
沈夫人聽出她言語中的冷厲,拉著沈望舒的手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可不等沈望舒趁機將手臂掙開,她卻又抓緊了,而後放軟了聲音說道:“二娘,你彆走,阿娘有話與你說。”
這一回沈夫人的聲音再沒有高高在上,就連之前強撐起來的那點氣勢也消失殆儘了,聽在沈望舒和路以卿的耳中甚至有那麼點可憐的意味。路以卿有些詫異,連麵上的神情都有些維持不住,下意識就去看沈夫人麵上表情,看過之後又去看沈望舒的反應。
然而沈望舒卻很平靜,她甚至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過頭:“這些年來不聞不問,如今又有什麼好說的呢?”她說完,冷嗤了一聲:“哦,不對,現在是看到有利可圖了,所以才有話好說了吧?”
路以卿從未見過沈望舒這般尖銳的模樣,她在她麵前從來都是溫柔大方堅韌可靠,美好得仿佛就是一個夢。然而正因為見多了沈望舒的美好,乍見她如此才更令人心疼,路以卿甚至下意識將她圈進了懷裡,看著沈夫人的眼神也重新恢複了冷淡。
沈夫人被人戳破了心思,也覺得臉上燒得慌,可她不能放手:“二娘,你如今也大了,難道就不能體諒阿娘的難處嗎?”
沈望舒靠在了路以卿的懷裡,也終於回了頭。她看了一眼露出幾分可憐哀求的沈夫人,又看了一眼她身後跟著的那些人,露出的笑容輕蔑又嘲諷——沈夫人是繼室,以她的出身嫁給沈家主是絕對的高攀,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是帶著卑微與討好生活在沈家的。直到二十多年過去,她當了二十多年的沈夫人,那彎曲的脊梁也從來沒有挺直過,甚至連帶著自己的兒女也要她們彎腰示人。
沈夫人為難嗎?她當然是為難的。當年沈望舒壞了名聲嫁去商賈家,她也是受夠了閒言碎語,才狠心說出讓女兒不要回家的話來。如今更甚,沈家需要拉攏路家了,需要這個女兒出力了,曾經得罪了沈望舒和路以卿的沈家人一個都沒來,就推出沈夫人一個人來頂雷。
可沈夫人自得原諒嗎?似乎也並不值得,因為沈望舒曾經遭受的委屈,也並不僅僅是在婚事上而已。她從小到大受過的委屈太多,直至今日早就磨滅了母女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