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長安的春天來得稍有些遲, 四月裡本是芳菲落儘時, 城外高山上依舊還有桃花開得灼灼。
相國寺便是坐落在那高山之中,平日裡本就香火鼎盛的寺廟似乎也沾了這桃花的光, 不論初一十五, 來寺中上香的香客都添了不少。其中尤以年輕女子為最,或跟隨家人長輩, 或呼朋引伴,總要來相國寺一趟看看那盛開的桃花。
路以卿今歲不過十四,又是初到長安還未去過相國寺,於是好奇之下便也去湊了這份熱鬨——她不是很信神佛,也並不愛寺廟, 可相國寺是梁國的國寺,總也可以漲個見識。
便是抱著這般無可無不可的心情,路以卿選了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出門了, 打馬慢行也是悠哉。
她是自己一個人出門的,身邊也沒跟著隨從,不過家人倒也沒什麼不放心的。路家是商賈出身,到路以卿父親這一輩才徹底發家,而賺到錢的同時也必然是有相應的付出。路家主從年輕時便開始四處奔波走上, 人到中年也沒個兒子, 索性便將獨女當做了男兒培養,這些年偶爾也帶在身旁教導。
所以彆看路以卿如今不過十四, 可她跟著父親走過的地方卻是不少。從南到北, 從西到東, 從金陵到長安她都走過來了,不過獨自出門去寺裡上炷香,自然沒什麼可在意的。
騎馬出城,不緊不慢行到了相國寺,正是日光融融灑落大地。
相國寺建在半山腰上,路以卿騎馬到了山門,偶一抬頭便見山上日光傾灑,映出一片灼灼桃花,仿若粉色紅雲一般,籠罩了半片山頭。
原來相國寺後有這麼大一片的桃花,難怪那些女兒家都愛這時往寺中跑了,實在是這桃花開得爛漫,美得濃烈。便是路以卿這般原本並不愛桃花的人見了,也不禁有一瞬間被奪去了心神,待回神後也忍不住想去山裡看上一看。
路以卿仰頭看了會兒,便收回了目光,卻是打算燒香拜佛後去山上看看的。
就燒香拜佛這件事而言,相國寺與天下所有的寺廟都沒什麼不同。大雄寶殿之中供奉著佛祖金身,信徒跪拜其下,虔誠的許下各自的心願。
路以卿並不是虔誠的信徒,也沒什麼迫切的心願,因此在佛前拜了拜,也隻在心中請佛祖保佑父親安康順遂。拜過之後出了大殿,想了想又退回去,問知客僧詢問了添香油的事,最後不多不少的添了幾百兩銀子的香油——這是跟她爹學的,信不信無所謂,總歸不好得罪的。
花了這筆錢出去,路以卿心安幾分,又見天色尚早,倒是不急著去後山看桃花了。她站在大殿外左右看看,見這相國寺頗大,頭一回來也想四處看看。
這一日並非初一也非十五,來往的香客大多倒不是特地拜佛的,反倒是慕名來看桃花的人比較多。又因花期短暫,這幾日來相國寺中遊玩的人便尤其的多,甚至比起尋常的初一十五拜佛日還要來得熱鬨。而這些人大多也跟路以卿一樣,先去佛殿裡拜過佛,之後便四下活動起來。
路以卿隨著人流信步而走,也不在意走到了什麼地方,走著走著卻忽聽一陣女子笑聲傳來。她尋聲望去,卻見不遠處的古樹下站著群女眷,正圍著一個老太太說笑。
顯然,這是一家子出來上香,小輩們在哄著家中長輩開心呢。
路以卿看過一眼無甚稀奇,正要收回目光,卻見背對著她的一個女子恰巧轉過了頭來。而後隻一眼,便讓路以卿看得呆住了,腦海中很應景也很俗氣的閃過了洛神賦中的詞句——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自少時跟著父親奔走四方,路以卿也不知去過多少地方,見過多少美人。或許有比眼前之人更美的,可不知為何,也隻有眼前這少女一瞬間觸動了她的心弦。
目光舍不得移開,心跳也驀地鼓噪起來,路以卿都不知自己當時看起來有多傻。
仿佛是注意到了她,又或許隻是不經意間回頭看見了什麼,那少女忽而勾起唇角笑了笑。眉眼彎彎,溫柔婉約,美眸流轉間不知不覺便勾了人心魂。
被勾了魂的人是路以卿,她隻覺得自己心跳更快了些,甚至下意識想要走過去與之結交。可下一瞬她卻被人從身後輕輕推開了,抱怨的聲音傳入耳中:“好好的擋什麼道?!”
路以卿驟然回神,被推得往前趔趄了幾步,待到站定早不知身後推她那人是誰了。她也不是很在意,下意識又往那古樹下去看,卻見之前回頭的少女已然回轉過去,隻留了個背影給她。
一瞬間,路以卿心中說不上失落還是怎的,可之前上前結交的衝動卻是沒了。
她最後看了看一眼那背影,揉了揉臉,轉身離去。
路以卿最後還是沒有去後山看桃花,或許是心境不同,從相國寺裡出來的她已經沒有那份心情賞花了。可出了相國寺她也不走,自己都不知為什麼守在了山門外。
“今日陽光不錯,你便陪我曬曬太陽可好?”少年漫不經心的撫著馬鬃,衝馬兒說道。
馬兒卻是理都沒理她,甩了甩尾巴,便低頭去啃地上新長出來的嫩草了。
路以卿撇撇嘴,在太陽下站了會兒,哪怕是春日陽光也覺得曬得慌。於是她牽著韁繩稍做轉移,挪到了一旁的大樹下,早將之前曬太陽的借口拋到九霄雲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