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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看一眼在那裡搖頭晃腦分說‘蘭葉撇’和‘彎頭撇’區彆的侍書官,隻好跟著馮公公進了小屋裡。
“剛聽說,高胡子回家了?”馮保迫不及待問道。
“當然。”張居正點點頭,低聲道:“這會兒彈章已經送去了司禮監,你回去就進呈禦覽吧。對了,陛下今日聖體如何?”
“不如昨天舒坦,不過大體還好,還把玩了一會兒新燒的瓷器呢。”馮保說完,期待滿滿道:“但願這回能一錘定音!讓高胡子卷鋪蓋滾回高家莊!”
曹大埜彈章上羅列的十大罪,大部分罪狀都來自東廠搜集的黑材料。不是馮保恨透了高拱,這一年用放大鏡盯著高閣老,也整不出這麼一篇殺傷性極強的玩意兒來。
張居正卻沒他那麼樂觀,緩緩搖頭道:“彈章上這些事,說陛下全不知情,也不儘然吧?”
“嘿,那倒是……”馮保點點頭,他總是會想方設法,拐彎抹角的向皇帝說高閣老的壞話。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沒動搖到高胡子,倒讓隆慶愈加疏遠自己了。
“所以,你千萬再多說一句,最好這奏章都不是你讀!”張居正沉聲道:“不然會引火燒身也說不定!”
“哎,我記住了。”馮保擦擦汗,不是張相公提醒,他還打算好好告高胡子一狀呢。“隻是這樣一來,事態就不好控製了。”
“無妨,等皇上口諭出來,你讓人告訴不穀,不穀來想辦法。”張居正淡淡道:“另外,這些東宮講讀官都是高閣老的人,我們以後不要在文華殿說話了。好容易才撇清了我們的關係,不能讓高閣老再生疑。”
“唉,好吧。”馮保自然什麼都依張相公的,但想到不能隔天與他交談,心裡總是慌慌的。便小聲問道:“高胡子不會安然無恙吧?”
“他過這一關是一定的。”張居正雙手攏在袖中,苦笑一聲道:“說是回去等候發落。他那幫門生定然要跑遍各衙門,逼著百官上本挽留的。就連不穀也得第一時間上本,不然矛頭就要衝我來了。”
說著他看一眼馮保道:“你覺得皇上會不顧百官的挽留,同意高閣老致仕嗎?”
“當然不會了,倒過來還差不多……”馮保也想明白了,黯然歎氣道:“唉,白高興一場。”
“放心,不會白忙活的。”張居正卻幽幽道:“你見過采石嗎?如何切割整塊堅硬的巨石?需要先鑿上一個個眼兒,然後楔入釘子,再一下下敲擊,忽然一下子,就整個裂開了。”
“相公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是在鑿眼楔釘子?”馮保恍然道。
“對,所以第一是要有耐心,第二是要保護好自己。”張居正輕聲道:“這樣才能有機會楔入第二顆、第三顆釘子……”
“明白了,第一顆釘子已經楔下,我們得歇口氣,等風聲過了再楔第二顆。”馮公公恍然點點頭,有明燈指路不迷糊啊。
“不錯。”張居正微微頷首。
其實這套路並不新鮮,當年徐閣老鬥嚴閣老時,就是這麼乾的。徒弟跟著師傅學,天經地義不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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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皇帝的反應比張相公所料更甚,彈章才聽到一半他便勃然大怒,當場吆喝道:“曹大埜這廝排陷輔臣,著降調外任!”
給皇上讀奏章的秉筆太監杜茂趕緊默記下來,退出聚景閣後,卻沒有立即按照皇帝的口諭批紅,而是先稟報了馮公公。
馮保讓他先下去,然後叫來自己的心腹太監張大受,讓他連夜敲開張相公直廬的門,告知皇帝的口諭。
內閣大臣的直廬……也就是宿舍,在文淵閣後。高拱住的是原先嚴嵩那座小院。
張居正則住了原先徐階的住處,隻一個小小套間而已,連個院子都沒有。而且是個西屋,住在裡頭夏熱冬冷,十分難受。
堂堂一品大員在宮裡的住處之寒酸,簡直不可想象,然而卻是天下官員趨之若鶩、求之不得的。
張居正還沒睡,正伏案披衣看奏章。姚曠帶著張大受閃身進來,他才抬起頭來問道:“沒被人看到吧?”
“東廠辦事兒,相公放心。”張大受自信滿滿的一笑,抓緊將皇帝聽了奏章的反應和口諭,稟報給張相公。
張居正聞言久久不語,心中難免浮起失望之情。
雖說早料到皇帝不至於因為一次彈劾,就對高閣老心生疑忌。可好歹把彈章聽完了吧?後麵五條罪狀才是關鍵呢……
然而皇帝連聽完的耐心都沒有,這說明他根本就不願意,懷疑自己的高師傅!
身為一名九五之尊的‘疑心病’去了哪裡?難道皇帝不應該懷疑所有人嗎?都快四十歲的人了,怎麼還跟當年那麼幼稚?成熟一點行不行啊!
唉唏……這枚釘子楔得,難言成功啊!
“相公,相公?”見張居正坐在那兒入定了一般,張大受終於忍不住輕聲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