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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的晨曦照耀著千瘡百孔的昆山縣大堤。
大堤上下鼾聲如雷,橫七豎八躺滿了呼呼大睡的民夫。
地麵泥濘不堪,人們在泥窩子裡卻能酣然入睡,因為他們實在是疲累到了極點。
從六天前,姚家堰險些潰堤開始。這些天來,各處江堤一直險情不斷。數萬民夫在趙知縣的帶領下日夜抗洪搶險,吃睡都在江堤上。
終於保住了這六十裡長的江堤,沒有被洪水摧垮。
“這在昆山縣的抗洪史上,絕對是個不折不扣的奇跡。”鄭若曾拄著拐杖,一邊陪潘季馴和趙守正巡視江堤,一邊感慨萬千道:“若是以前的縣太爺,能拿出縣尊這份拚勁來,我昆山也不至於洪水年年淹,落下叫花子的惡名聲。”
“嗬嗬……”趙守正的烏紗帽早就不知丟到哪裡,隻見他頭發散亂,胡子拉碴,眼窩深陷,眼圈烏黑,整個人都瘦脫了形。比離京那天還要憔悴。
他一邊小心的避開睡在地上的民夫,一邊謙虛笑道:“全靠潘中丞指揮有方,不然這大堤是肯定守不住的。”
潘季馴倒是神色如常,比起治理黃河的辛苦來,指揮昆山縣抗幾天洪,實在算不得什麼。
他看看趙守正,淡淡說道:“趙知縣無需自謙,抗洪靠的是萬眾一心,你能將昆山上下擰成一股繩,把前前後後安排的井井有條。若最終能守住江堤,你是頭號功臣。”
“嘿嘿……”趙二爺樂得露出了後槽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
還沒等趙二爺自謙兩句,卻聽潘季馴話鋒一轉道:“但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頭呢。下個月就進颶風季了,屆時水勢不可同日而語,就憑你們的土堤是萬萬抵擋不住的。”
“是啊,能把夏糧收了我們就知足了。”鄭若曾苦笑道:“老朽還不記得哪一年,縣裡收過秋糧呢。”
“嗬嗬……”趙二爺含笑點點頭。他給下麵的官吏士紳們下的死命令,也是保住夏收而已,根本沒奢望還有秋收。
誰知潘季馴一聽,卻把臉拉的老長。“怎麼,聽你們這意思,守過這個月去就算了?”
“啊,不然嘞?”兩人迷惑的看著老潘。
“怎麼,想賴賬不成?”潘季馴瞪著趙守正道:“昆山縣不是說,要用一個月的時間,在昆山修一道堅固的石頭江堤,發多大洪水都衝不倒的那種!”
“啊?”趙守正和鄭若曾張大嘴巴。“那怎麼可能啊?”
石頭江堤是那麼好修的嗎?吳江縣的百裡江堤修了整整幾十年,無比費錢之外,還無比的耗時耗工。
要先將開采出來的石頭鑿成規格一致的條石,然後用糯米灰漿層層黏合。再將條石鑿孔,用鐵箍一條條鉚接起來。這是多大的工程量啊?就是把全蘇州的石匠拉到一起乾,沒個三五年也搞不成的。
一個月就想搞掂,怎麼可能?
“好哇,原來是誑老夫來給你們當免費勞力!”潘季馴雖然是水神,卻性烈如火,感覺受到了愚弄,轉身就要拂袖而去。
“快攔住中丞大人!”趙守正一把沒拉住他,急的直跺腳。
躺在泥地裡睡覺的人們被吵醒,揉著眼不知發生了什麼。
方文剛要上前,忽然人群中竄起一條沾滿泥巴的身影,單膝跪地,雙手擋住了潘季馴的去路。
“中丞,請留步!”
潘季馴被嚇一跳,瞪大眼看著這滿臉是泥的男子。“你哪位?”
“下官昆山典史熊夏生。”那人伸手抹一把臉,依稀是帶著老百姓在龍王廟,堅守了六天六夜的熊典史的模樣。
“你是個好官,讓開。”潘季馴一瞪眼。
“請中丞先聽大老爺講完。”熊典史卻紋絲不動。
“中丞息怒啊,不知如此荒謬的說法,是從何處聽來?”趙守正趕緊追上去,作揖連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