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陽光懶洋洋,從窗外的樹枝穿過再落進病房潔白的床單上。
病床上躺了一個青年,淺藍病號服,瓷白脖頸和一小截漂亮的肩線弧度露在外頭,黑發散落在枕頭上。他的雙眼緊閉,睫毛卷長,輕輕顫了顫,像陷入了沉沉的心事中。
孟皎從穿進書裡以後,已經連續做了一周的夢。
夢境斷斷續續講完了原身的故事。
某位不知名作者以同一個世界觀總共寫了三本書,分彆是《霸總的白月光》、《病弱弟弟是團寵》以及《鬥破A市》。而原身在三本書裡分彆充當白月光的惡毒無腦替身、團寵弟弟的血包以及升級流的背景板。
集炮灰之大成,被嫌棄的工具人的一生。
其中和原身關聯最大的就是第二本書裡的孟家。
主角孟初是孟皎的表弟,先天身體不好,周圍人都寵著他,整本書圍繞著他和他魚塘裡的魚兒們似有若無的曖昧展開,和原身不應該有什麼關係。
但原身有點特彆,他和孟初的血型一樣,都是罕見的熊貓血,孟家養著他,是為了孟初的身體。
大家都告訴他這是他應該的,孟家好吃好喝供他長大,他隻需要付出一點血液就能回報。
原身沒的選擇,仗著孟家的勢,得過且過混過每一天,除了偶爾抽血的疼痛,每天最大的煩惱就是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
直到有次體檢,他有了一個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他的腎臟和孟初的完美配型。
原身沒有當回事,可是某天孟初忽然病發要換腎,在所有人眼裡孟初的命比孟皎要值錢一百倍,他們哭著握著他的手祈求他、憤怒痛罵他,逼著他去救孟初的命,說今後一定會補償他。
他答應了。
在故事的結尾裡,原身是個虛榮、無知、唯利是圖、人人嫌棄、最後死於術後並發症的壞小孩。
灰暗的畫麵一幀幀閃現,停留在原身被推進手術台前後悔,全身發抖,呼吸越來越急促,消毒水味和嘈雜的人聲都使他戰栗,床前的重重人影割裂成模糊的色塊,像老舊電影裡即將出場的可怖鬼魂。
他不想做手術,不想打麻藥,他很怕疼。
他掙紮起來想逃跑,卻被一雙手推搡著按了回去,掐滅了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把他按回黏膩絕望的沼澤中。
隱隱綽綽的,是孟初的好朋友曲聞的臉,還有一聲“膽小鬼”的嘲弄。
“還沒醒?怕不是嫌自己太丟臉沒臉見人才躲醫院裡裝病吧。”
有點耳熟的聲調打斷腦海中混亂冰冷的畫麵,孟皎慢慢睜開眼睛。
方才還在夢裡見過的曲聞那張熟悉的臉龐剛好湊到他麵前,似乎沒料到說壞話會逮個正著,曲聞的眼裡閃過一絲詫異,很快轉變為滿不在乎,甚至帶點挑釁。
聽到又怎麼樣?孟皎怕他怕得要死。
孟皎確實沒有反駁,靜靜地和曲聞對視,神色平靜。
下一秒,順手抓起床邊櫃上的保溫杯,直接砸向他的臉。
保溫杯和骨頭撞擊發出聲音以後,掉落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再咕嚕嚕滾遠。
曲聞捂住腦袋,臉上還殘餘了先前的囂張,整個人像卡了殼,先顫抖著望了望手上沾上的血,再抬頭瞧了眼孟皎,說不出話來。
聞訊而來的護士被房間裡詭異的氣氛震懾,僵在門口沒敢進來。
曲聞眼見著剛才安靜的孟皎垂下眼,低垂的睫毛像蝴蝶一般翩躚,襯著額前透明細碎的薄汗,有種掩蓋不住的脆弱感,輕微晃了下插著吊針的手說:“回血了。”
護士也仿佛受了蠱惑般,心疼地朝孟皎那兒走了一步:“那……那我來幫你……”
傷口嘩嘩流血的曲聞:???有沒有搞錯?我隻是快要死了,他可是快要回血了啊!
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小護士堅持又往孟皎那兒再走幾步,幫忙拔了針。
留置針留了太久,孟皎纖細的手上了很大一塊,針眼處凝結了青紫的血漬。
小護士很可惜地“哎呀”一聲:“腫了呀。”
額頭腫得像壽星公的曲聞:……士可殺不可辱!
孟皎好像被小護士簡單又天真的話語逗笑,笑了聲,又蘇又輕,活動了下自己的手腕,越過她的肩頭按響床邊的呼叫鈴。
私人醫院的綠植每天都有人精心維護,盎然成蔭。風順著樹梢潛入室內偷聽人們的竊竊私語。
“曲家少爺怎麼跟孟家少爺打起來了?”才片刻的功夫,醫院科室裡的人就知道了這個消息,暗戳戳八卦起來。
不少人看見曲聞被攙出孟皎的病房急急送去包紮,這會兒緩過勁兒來,房間都隔不住他憤怒的咒罵和痛苦的叫喊,一條走廊都是他的嗷嗷叫喚。
旁邊的護士撇撇嘴:“誰知道呢?曲家那位一向很暴躁……”
話語裡已經不知不覺偏向了孟皎。
人都是相處出來的,孟皎漂亮禮貌還愛笑,醫院很多人都特彆喜歡他。
另一個護士附和道:“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惹得小孟那麼生氣。”
他們醫院專門服務於A市的有錢人,多少知道些小道消息。孟皎在孟家沒什麼存在感,要不是住院,他們也不知道孟家二少爺這個人物,但是曲聞那個作天作地的紈絝子弟名聲,可是圈內知名。
“小孟會不會被報複啊?”他們憂心忡忡地詢問,也沒有一個人想起來,這是一個隻有曲聞受傷、而孟皎毫發無損的世界。
半個小時後,縫了好幾針的曲聞身殘誌堅地要去找孟皎算賬。
前麵處理傷口的時候他一邊疼一邊哆嗦一邊哭一邊懷疑人生,等結束以後他才回過味:孟皎算什麼?怕不是住院住瘋了?他從小就沒放到過眼裡的人,居然也敢打他?
可當他重回病房時,病房已經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