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鴻信哭哭啼啼的聲音持續了好久。
半個小時以前,孟皎的房間門被人敲響,打開以後是陳鴻信一張慘白如同見鬼的臉。
對方警惕地左顧右盼,似乎在確認周圍沒有人,左腳邁進房間的同時對上孟皎的眼神,不知為何,一滴豆大的淚滴從眼眶滾落。
孟皎大為震撼。
陳鴻信的淚水越來越多,模糊了視線,淚眼婆娑之間他望向孟皎,像望向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錯了,曾經他以為孟皎是這個家最恐怖的存在,現在想想,孟皎簡直就是天使。
彆人都想要他的命,隻有孟皎簡簡單單想要他的錢,甚至還瞧不上他的錢。
在陳鴻信嗚嗚咽咽的斷續描述中,孟皎總結:“所以孟津言讓你回到財務的位子,去做個商業間諜?”
“這麼聰明的事情我哪裡會,我頂多就能去偷下公司的公章。”陳鴻信的抱怨聲在孟皎移過來的目光中漸弱,“而且也不一定偷的出來。”
倒是對自己的能力認知越來越清晰了。
“擦擦。”孟皎把抽紙遞過去給他。
“謝謝。”陳鴻信快被這樣的溫暖感動地更加淚水更加洶湧,但是鑒於孟皎的神色透露出些許不耐煩,他努力克製忍住了。
孟皎頭疼地揉了下太陽穴,陳鴻信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忍住眼淚的樣子太過辣眼,他一點都不想看。
“說實話,你把你現在的模樣展現在孟津言麵前,他肯定不會再讓你做什麼事。”孟皎真誠地給建議。
孟津言甚至會懷疑自己的智商,竟然找上了陳鴻信。
陳鴻信瘋狂搖頭:“不行,碰見他我就我害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孟津言腦子是不是壞了?”孟皎思考。
再思考了一下,應該沒壞,隻是單純判斷錯誤找錯人了,錯在對於陳鴻信的印象沒有及時更新。
換成從前的陳鴻信可能結果大不一樣,愚蠢自私有野心,是個絕好的人選。
問題是,陳鴻信現在就是個工地民工,從來不考慮自己月薪以外的事情。
“走吧,你去老爺子說說。”孟皎起身要往外走。
公司的事情他也不懂,還是交給孟振華比較好。
陳鴻信大聲吸了下鼻子:“啊?”
“啊?”孟皎轉頭,偏了些角度,重複著他的語調。
陳鴻信渾身一震,害怕地解釋:“沒有沒有,我隻是沒想到要去找老爺子。”
孟皎奇怪:“不然你找我做什麼?”
“我以為你能幫我跟孟津言求情就好了。”陳鴻信小聲嘀咕。
雖然聲音很小,但是孟皎聽得一清二楚。
“我麵子這麼大?”他搞不懂陳鴻信的腦回路。
陳鴻信膽小怕事地肯定道:“挺大的。”
孟皎長舒一口氣,微笑:“去不去,不去就滾。”
陳鴻信慌不迭點頭如搗蒜:“去去去。”
孟皎不想摻和孟家公司的事情,找了個站門口放風的借口守在孟振華房門前。
二十分鐘後,陳鴻信走出來,臉上的表情輕鬆不少,和孟皎說了聲“再見”腳底抹油一溜煙兒跑走。
“進來。”坐在搖椅上的孟振華跟孟皎說。
“解決啦?”為了方便和孟振華說話,孟皎索性席地坐到地毯上。
“讓他不用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孟振華歎了口無奈的氣。
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剩下的十九分鐘五十九秒都安慰陳鴻信堅強點彆再哭了,他總算明白了為什麼孟皎剛進門的時候那種極度無語又鬆了口氣的感覺。
他好幾次利用搖椅戰術後仰來紓解自己想揍人的情緒。
“不過孟津言竟然有這樣的心思。”孟振華感歎。
他還以為老大那一家親密無間,孟津言雖然是養子,但是一向很孝順,和孟初相處得也很好,從來聽孟運傑的話出色完成每次項目,所有人都肯定他的能力。
看上去是個完美的孟家人。
不過能理解,年輕人有野望,也挺正常。
“真亂。”他搖頭感歎。
“外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搬出去住?”孟皎問。
孟振華搖頭:“你先搬出去住吧,我再等等。憑什麼是我走,這是我家,我得想辦法把他們趕出去。”
孟皎要單獨住的想法早就跟孟振華透過底,他老早就跟其他人交惡,隻是放心不下老爺子。
挖腎的事情都能做出來,狠狠心要對付一個老人家也不是不可能。
“不行,趕跑他們的事情以後說,你得先跟著我,他們一個個怪瘋狂的,我們文明社會的素質人還是得講究點。”孟皎據理力爭。
老爺子也同意大房那家每個人性格多多少少有點偏執,相處起來會折壽:
“我不跟你住,我才不討年輕人的嫌,我自己單獨有房子,到時候搬出去。”
爺孫倆達成一致決定,雙雙要跑路了。
“跑路大計從長計議,你現在快去休息。”孟皎站起來,把老爺子從搖椅上扯到了床上,霸道地關掉燈,道聲“晚安”。
煞筆事太多,導致老爺子最近臉上稍顯疲態,他一定要早日搬遷讓孟振華重新回到那個隻知道釣魚旅遊的快樂小老頭兒。
孟皎一邊盤算著搬遷計劃一邊往自己的房間走,然後停住了腳步。
孟津言似乎在那裡等了他一小會兒,跟他說:“我們聊聊。”
孟皎意外地挑了下眉,但很快接受,問:“去琴房?”
孟津言說:“就在這兒吧。”
走廊的儘頭是個儲物間,沒有人開燈,隻能借著戶外微弱的光勉強看清人的輪廓。
“陳鴻信找你了?”孟津言說出的語調雖然上揚,但是語氣很肯定。
“嗯。”孟皎點頭。
孟津言應該是笑了下:“早知道他這麼靠不住,沒想到能到這種程度……”
孟皎對孟家公司沒有興趣,結果雙方當事人都跑到他麵前特彆有傾訴欲,到了這個點他明明白白地把抗拒寫在寫在臉上。
孟津言從孟皎防備的姿態裡感覺到他不願意多聽這些,停住未完的話。
氣氛安靜無聲,晚間微風吹拂。
孟津言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很在乎孟皎的感受,總忍不住去揣摩,明明他之前從來不關心這種細枝末節。
“抱歉,沒能幫你。”孟津言說。
兩人彼此心知肚明是關於孟皎賽後莫名其妙被人造謠被人網絡暴力的事情。
除了孟運傑不作他想,但不清楚總被孟運傑安排著去做事的孟津言在裡麵參與了多少。
“我沒有勸住他。”孟津言解釋,自己說完半句就停下來,自嘲地說了聲,“算了。”
他想跟孟皎解釋他無法反抗孟運傑,有很多無可奈何的理由,但沒有幫上就是沒有幫上,孟皎在其中切切實實因此受到了傷害,再怎麼解釋也沒有用。
孟皎很大方地回應:“沒關係,我自己也解決了。”
孟津言再次確認:“你生氣了嗎?”
“沒有啊。”孟皎說,寬大舒服的家居服下露出的四肢纖細,在暗處仍透著玉一樣的冷光,靠在牆邊,極為閒適的姿態。
“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孟津言希望能夠補償孟皎,“給你個美術工作室?”
他本打算送孟皎一套房子,但是那樣就讓孟皎更有理由搬離,他和孟皎見麵的機會越來越少,他潛意識的不願發生這樣的場麵。
孟皎偏頭想了想:“太貴重了,就隨便買幾個包給我吧。”
明明本該很尋常很輕鬆的對話,孟津言卻感覺到一點不對勁,孤兒院養成的情緒感知令他下意識去探尋,然後發現——
孟皎根本不在意他。
關係疏遠才會衡量利益和人情,會在乎禮物的價值,會拒絕超過心理界限的情感。
“孟運傑要我和孟初訂立婚約,我拒絕了。”他本來不想和當事人以外的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但不知為何對上孟皎就自然而然地說出,仿佛急於要證明些什麼。
“是嗎?”孟皎思考了會兒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可能你沒有認清自己的感情,先拒絕冷靜一下對雙方都好。”
孟津言仿佛被潑了一瓢沁心涼的冷水。
他還以為孟皎對他就算沒有愛情,也有相識多年的好感,但是不是原來連最普通的朋友都不如。
幾息的安靜之中。
“我做錯什麼了嗎?”他問。
看不太清五官,但孟津言身上失落的情緒顯而易見。
孟皎忽然笑起來:“表哥,你和我一樣,都長了張會騙人的臉。”
明明隻有一分的喜歡,但能裝到十分。
就比如現在,孟津言可能對他隻是稍有好感,卻表現出一副情根深種、備受打擊的模樣。要是放在定力一般的彆人身上,早就動搖自己的心,感動地出聲安慰他了。
感情騙子孟小皎八百年前就在用這招,現在都已經不用了。
孟初是頂級聖母,而孟津言則是頂級利己主義,無論他表現得有多麼在乎你,愛自己永遠都是第一位。原主和他一個屋簷下相處多年,竟然半點感情都沒有要送原主去死,這樣的人嘴裡的感情實在叫人負擔不起。
他不是牆角邊孱弱等待救援的貓咪,他是野心勃勃兼挖腎預備役的一匹狼。
孟皎靠近窗邊,路燈和月光探進窗前,剛好灑在他的身上,宛如畫家筆下輕盈、明亮的筆觸,也能清楚瞧見他眼底的戲謔和玩味。
孟津言高大的身材投下一團影子,又被牆縫、地磚的線條切割成扭曲的小塊,他的聲音乾澀,低沉的啞意,很篤定地說:
“阿皎,你討厭我。”
他再一次錯估孟皎關於他的感情。
“不至於。”孟皎挺客套的,隻要孟津言不損害他的利益,不去傷害他外公,他能和他相安無事到天荒地老。
和人扯了半天的感情,孟皎有點累了,果斷決定結束這段談話。
“我要回房睡覺了,晚安。”
他走出幾步,忽然想起什麼回過頭,夜色中的聲音也朦朧:“傷口快點去處理吧。”
沒去琴房是因為那裡有燈,在這裡光線黯淡,用頭發遮掩住傷口就能讓孟皎發現不了。
隻不過孟皎還是聞到了一點很淺淡的血腥味,從發梢縫隙間窺見深色的部位。
“藏得很好,但小心彆留疤了。”
連他受傷的理由都沒有過問,平淡的、不在意的、隨口說出的關心。
孟津言停在原地,不自覺撫上額頭。
隻進行過簡單的消毒,都沒來得及包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