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祁景動了動唇,喉結生硬地滾了下,想說的話在唇邊遲遲沒辦法說出口。
承認自己確實反悔了,對向來高傲的他而言,已是難以啟齒的事情。
反悔了還被懷疑真實性……
男人眼底晦澀,聲音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冗長的間隔將他洶湧的情緒撕扯得平靜“我會證明。”
雲及月抓住包上的係帶,瓷白的小臉在冷光照耀下顯得有些不善“怎麼證明?你讓江慕言不用來接我,然後你送我回去?
算了吧,江總,請你尊重一下我的意願。我不想,也不會和你複婚。”
她轉頭,看著門口正在等待著她的羅淩,聲音放緩“我要走了,晚上得去參加afterarty——好像隻有設計師,女性模特和受邀女嘉賓參與。就算是投資人的話,是男人也不行。你少費點心思。”
雲及月本以為江祁景會因為她故意的躲避而不悅,甚至想好了在江祁景不悅的情況下,怎麼才能做到高貴矜持且瀟灑地離開。
卻沒想到他緊蹙的眉眼漸漸回暖,好像“雲及月身邊沒有其他男人”這個認知取悅了他,聲音裡的冰冷也漸漸融化“那明天——”
一場完整的秀大概要七場,每場4050。今天是第一場。
雲及月“如果沒遇見你的話,會。”
潛台詞就是不會了。
她其實也不想避著江祁景。比起這樣刻意的回避,把他當做無所謂的陌生人大概更好一點。
可是江祁景一個大活人隨時出來刷一下存在感,讓她裝作沒看見……暫時還不行。
江祁景站在原地,目送著雲及月離開米蘭大教堂。
偌大的教堂裡瞬間空了,隻剩下零星幾個人。
他不知道從哪兒翻出那個孔雀藍的首飾盒,目光凝在上麵,微微失神。
他原本是準備今天送給她,討要一個不那麼差的重逢第一印象。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竟然破天荒地收手了。
夜幕漸深。
招牌寫著teiero的酒吧停著一輛車。
羅淩之前在二樓窗邊就看見這輛車了。準確說是三個小時前。
而且坐在車後座的男人她很熟悉,是她曾經的同班同學、之前自稱雲及月老公的江祁景。
雖然夫妻關係是一麵之詞,當事人雲及月說的是“見過幾麵”。
她不知道是雲及月跟江祁景吵架了,故意說避嫌的話,還是高高在上如江祁景也有撒謊的一天,還專門去搜了搜——這兩人不僅是夫妻,還是結婚兩年秀恩愛極為高調的夫妻。
所以,當雲及月喝醉吐了兩三次必須得回家休息之後,羅淩隻能跑出來求助江祁景“請問你知道雲及月家住哪兒嗎?”
何琣倒是給了她定位。可是定位在森林裡麵,把所有人都給繞迷糊了。江祁景身為雲及月的丈夫,肯定去過雲及月的家。
江祁景搖下車窗,聲音滲入了夜色的涼意“我知道。……她出事了?”
人還是該有自知之明。
江祁景很清楚,雲及月隻要還有一個自主意識,死也不會讓羅淩來找他。
羅淩有些尷尬“她玩得太高興了,把雞尾酒當果酒喝了好幾瓶。那酒的後勁兒有點大,現在就……情況不太妙。”
“我去接她。”男人斬釘截鐵地給了回複。
羅淩再次看了看手機,確認江祁景和雲及月是夫妻這件事情沒有任何作假,點了點頭“我給你帶路。”
喧鬨的arty在江祁景出現時有了一瞬間的沉默。許多人,尤其是華裔,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江祁景從頭到尾都沒有表情,將雲及月抱起來,放進了車裡。
雲及月喝醉了酒總是安安靜靜的,微卷的長發披散在肩上,眼睛困倦地垂著,顯出與清醒時不同的懵懂和乖順。
他公主抱的姿勢算不上標準。她覺得有些彆扭,可是沒有吭聲說。
直到坐上車了,她將腦袋靠著車窗,這才慢悠悠地說了第一句話“海風好腥。”
意大利確實靠海。但他們現在正在內陸,沿路連景觀噴泉都沒有。
“我們不在海邊。”江祁景的聲音繃得有些緊,或許是猜不透她在想什麼,“你是想去看海嗎?”
雲及月忽略掉了後半句話,語氣認真地道“可是我聞到了海風。”
她向窗外看去,所到之處都是灰黑。又不甘心地揉了揉眼睛,眼妝就此弄花了,讓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顯得更加霧蒙迷離。
雖然看不清楚外麵有什麼,但她還是堅持“真的是海風的味道。”
江祁景這才想起來她是真的喝醉了,而且醉得不輕,乾脆由著雲及月說下去“嗯,是個小海灣。”
“我就說吧。”她輕輕地哼了一聲,收回目光,打量著他。他在她眼裡隻是一個模糊又熟悉的輪廓,“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江……”
她停頓了一下;“江慕言?”
這個名字聽上去比較順口。
空氣又一次凝固了。
江祁景的手指收攏成拳,緊緊握著,眼底是被磨得深黑的晦暗。
他驀地闔眸,將情緒全部掩埋下去。
這個話題應該點到為止了。
他覺得再繼續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但是……這是失憶之後,雲及月跟他說話說得最多的一次。
即便剛剛她又一次在醉後把他錯認成江慕言,他還是很想聽一聽她的聲音。
沒有攻擊性的,輕快的,帶著少女氣息的聲音,已經很久沒有聽過了。
這個悄然的、不可言說的念頭緩慢成形,掙紮著浮出水麵,隨即便快速地霸占了他所有的理智。
江祁景緩慢地睜開眼睛,穩著語調道“不是。”
這個回答打亂了雲及月的認知。
“但也不是我爸和我哥啊……”她嘀咕著,雞尾酒裡淡淡的果香味在說話間彌漫開,“猜不到了。但是你願意陪我看海,應該不是什麼壞人吧。”
她還覺得他們在海邊。
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麼。
所以提起江慕言,大概也是一句……玩笑話?
江祁景低下頭,他並不擅長搭訕和閒聊。並且很長時間都沒有完全放鬆地對話過。
以至於現在想和雲及月聊天時,竟然找不到什麼可以說的事情,隻能順著她問“那什麼算壞人?”
她撐著臉,望著自己車厘子紅的指甲,喃喃自語“我很幼稚的。在我眼裡,我討厭的人都是壞人。”
好像又怕給江祁景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趕緊清了清嗓子,解釋道“但是你不要誤會了,我也不是很小心眼啦。長這麼大,我隻遇見過一個討厭的人。”
江祁景定住,並沒有追問下去。
車內燈光昏昏暗暗。沿途的霓虹燈爬進車窗,將男人俊美無儔的臉映得沉默。
雲及月抬起臉,一臉疑惑地看著他“你是在哭嗎?”
江祁景回神,唇角輕輕向上扯“沒有。”
他從沒哭過。二十八年來都沒有感受到了淚腺的存在。
雲及月卻像是不信,湊過來,用手碰了碰他的眼瞼,確認沒有任何淚漬才收回手。
江祁景問“怎麼了?”
“你沒有哭……”她盯著剛剛碰過他的指尖看,“那怎麼會這麼難過啊。”
好像有一根細密的針,猛地戳破了那個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泡泡。
男人的聲音慢慢地啞了下來“有嗎?”
也許是有一點。
事實上他走了會兒神。
突然想到了十年前,雲及月剛走的時候。
接近半年沒回家的他為了打聽消息,特意回去了一趟江宅。
那天江鋒陪江慕言去體檢,偌大的宅子裡隻有徐文繡一個人。她坐在梳妝台前,慢慢地給自己塗上眼霜,聽見雲及月的名字,眼角微挑了一下,聲音溫婉間夾雜著刻薄。
她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雲大小姐訂婚後馬上要出國讀書,你不要給我惹事。你爺爺對你爸的態度已經很搖擺了,你再跟其他人結仇,小心我把你送到港城去待年。
言語間完全把他當成仇人在防備。
他對母親的尖酸已經習以為常,沒沒有認真再聽,腦子裡隻錄入了兩個信息。
一是雲及月訂婚了。圈子裡的人訂婚都訂得很早,因為合作越早利益捆綁得越緊。但他從來沒想過雲及月剛回家,就有人準備好了聯姻。
二是雲及月要出國了。並且到現在還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他。
所以他悄悄打聽到了半山莊園的地點,逃掉了那天晚上的競賽預課,偷偷跑去找雲及月。
路上有兩個開著摩托的不長眼的混混,以為他是弱不禁風的少年,想著以二打一勒索一筆,卻沒想到他打得這麼狠,最後被教訓連滾帶爬地跑了。
混混還沒跑遠,摩托車輪摩擦聲音刺耳的響聲還刮著耳膜,他站在原地,遠遠地就看見了雲及月。
雲及月踩著小皮鞋跳下車,層層疊疊的裙擺都被風吹得揚了起來,露出纖細易折的小腿。
雲野敲了她的額頭,示意她動作彆這麼咋咋呼呼。
她還歪著腦袋做了個鬼臉。
其樂融融。
他把滿是青紫傷疤的手藏到背後,站著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