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海就在現場，正和林芝在聊天。
林芝從來沒參加過這樣的鄉村大會，所以也過來瞧熱鬨。
大會在村小學的操場上舉行，今天剛好是禮拜天，把小學教室裡的板凳搬了出來，擺在操場上，村裡每家每戶出一個代表，坐在板凳上，其他看熱鬨的村民們，則圍站在周邊。
“雲海！雲海！”李德明在講台那邊喊大崽，一邊喊一邊招手。
李雲海聽到父親的喊聲，小跑過來，問道：“爸，什麼事？”
李德明指了指邵玉清，說道：“這位是鄉裡來的邵領導。”
李雲海還真不認識邵玉清。
普通人和領導打交道的機會幾乎為零。
彆說縣以上的領導，便是自家鄉鎮上的領導，村裡人又有幾個人見過，又有幾個人認識他們呢？
李德明又向邵玉清介紹，說這就是我大崽李雲海。
邵玉清四十多歲年紀，穿著黑色的夾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刮得乾乾淨淨，他先打量李雲海兩眼，見此人雖然年輕，卻有一股沉穩內斂的氣質，身材挺拔高大，眼睛裡隱有精光閃爍，暗喝一聲好個好生！
他主動伸出手來，嗬嗬笑道：“李雲海同誌，幸會。不知道你在省城哪個部門工作？”
李雲海的手沉穩有力，握手很有節奏，一點也不像毛頭小夥。
“邵領導，你好，我在省商業局做事。”
邵玉清又問他在哪裡讀的書，什麼時候畢的業。
摸清李雲海的底細後，邵玉清直犯嘀咕。
大中專畢業生國家包分配，但分配的去向，卻是哪裡來回哪裡去。
按理來說，李雲海應該回梅山縣工作，頂多能進縣署，那就是最好的去向。他怎麼會進入省裡的單位工作？還是商業局這樣的好單位？
雖然邵玉清以為，李雲海就算是進了省商業局，頂多也就是一個小小的職員，但光是能進這個單位，就足夠說明很多事情。
邵玉清還想和李雲海聊聊天，旁邊的李明水笑道：“領導，時間到了，可以開始選舉了。”
“好，那就開始吧！”邵玉清坐了下來。
李雲海仍然回到林芝身邊。
林芝看看石板村小學，問道：“雲海，你是不是在這裡讀的書？”
“是啊！我小學就在這裡上的。我們這裡是中心小學，附近好幾個村，因為村子小，生源少。他們村的學生娃，隻在本村上到四年級，五、六年級就要到我們這邊來讀。”
這時，石板村村支書的選舉工作正式開始。
邵玉清先發表講話，無非就是講本次選舉的起因，以及選舉中要注意的事項。
他又介紹了三個競選人的基本情況。
村民們對這三個人都很熟悉，但該介紹的還是得講一遍，這是題中應有之義。
隨後，三個競選人各自上台，說了一番競選詞。
張永江和李明水，本身就是村乾部，有一定的群眾基礎，講話也頗有腔調。
李德明就比較樸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也不會使用什麼修飾詞。
最開始，農村在剛實行承包責任製後，以前的大隊乾部，很多人都不太願意競選新的村乾部。因為村子治安很亂，當村乾部事情多報酬少，還會影響自己家的生產，很多人不願意擔任村乾部。後來經過群眾商議，大家要求，不管選上哪個都必須接受任命，不能推辭。
經過多年的規範化發展，村乾部手裡的權力得到了加強，能管人還能管事，想競選村乾部的人也就多了起來。
為了保證選舉的公正性，在選舉村乾部之前，邵玉清選出監票員、計票員和唱票員。
至於選票，就用小孩子的作業紙代替，裁成一張張的小方塊，大家各自在上麵填寫自己想投票的競選人名字。
有些村民不會寫字，就讓會寫字的人代筆。
投票箱就是一個農家常見的木臉盆。
紛紛亂亂了二十幾分鐘以後，開始投票。
石板村是大村，有513戶人家。
每戶隻派一個代表投票，每票隻可以選一個人。
村民們把自己手裡的票，放進木盆裡。
投票結束以後，接下來就是統計。
邵玉清親自監督整個過程，確保公開公平公正。
三個競選人，都在緊張的期待，等著結果出來。
人一旦參加了競選，自然而然就有了勝負心。
唱票人不停的喊出選票上的名字：
“李明水，一票。”
“張永江，一票。”
“李德明，一票。”
這是不記名投票，誰也不知道哪個村民選了誰。
張姓人家當然願意選張永江。
但村裡李姓是大族，張永江最後不可能當選。
這個結果，幾乎是可以確定的。
就連張永江也知道，自己就是陪選。
不過他還是願意爭一爭，萬一選上了呢？
新任村支書最大可能，就是在李明水和李德明之間產生。
李明水當的是秘書，想一步到位當上村支書，難度其實也很大。
李德明雖然是後來者，但已經當選為李氏族長，他的支持率也會很高。
而且李德明當眾說過，他當選族長後，會捐出五萬塊錢修族譜、修祠堂，這一舉動，贏得了村民的讚譽。
再加上李雲海一係列的神操作，李德明當選的幾率，並不比李明水低。
唱票結束。
結果呼之欲出。
邵玉清看了看結果，抬頭掃視全場，緩緩的說道：“我就不繞彎子了，直接宣傳投票結果。張永江同誌，得票63票。李明水同誌，得票225票。李德明同誌，得票225票！”
全場嘩的一聲！
邵玉清也有些發怔，他報完之後，才發現有些不對勁。
於是，他又仔細算了一下，說道：“正好513票！每家每戶都投了票！”
出現這個結果，富有戲劇性質。
村民們議論紛紛。
李明水不由得看了一眼李德明，兩人居然能打成平手！但他心裡明白，實際上算他輸了。
“領導，這怎麼辦？再投一次票還是？”李明水問道。
張永江卻道：“邵領導是鄉裡來的領導，他應該也有一票，大家說是不是？要不，咱們就把村支書的人選，交給邵領導來決定吧？”
村民們自然轟然叫好。
李雲海臉色沉著，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林芝低聲說道：“這個結果算是不錯的了。”
李雲海淡然一笑：“我估計，我爸投的是李明水。而李明水投的卻是自己。這一票之錯，最後成了這個結果！”
三個競選人，也是投票人，代表各自的家庭投了選票。
李雲海是懂自己父親的，李德明那一票，的確是投的李明水。
而李明水也的確投了自己一票。
如果李德明也投自己一票，那他就會勝出。
於今之計，張永江的建議，也算得上是一個好建議。
邵玉清微一沉吟，說道：“那好吧！最後這一票，就由我來投。我先說明，我對幾位同誌都沒有意見！我就是出於一個考慮，族長當村支書，更有利於工作的開展。不然的話，族長和村支書若是起了衝突，伱們聽誰的？”
全場發出一片叫好聲。
結果不言而喻了！
李德明是族長！
所以邵玉清這一票，投給了李德明。
而邵玉清投李德明這一票的理由，也稱得上光明正大。
全場響起一片叫好聲。
“李德明同誌，恭喜你，以226票，當選為石板村新一屆的村支書。”邵玉清起身，和李德明握手。
李德明剛從錯愕中反應過來！
他趕緊起身，伸出粗糙的雙手，緊緊握住了邵玉清的手。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短短幾天時間，自己的身份，搖身一變，居然成了族長，又當上了村支書！
而他心裡自然明白，這一切都是大崽李雲海策劃的。
從李雲海讓父親入黨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在謀劃這一天了。
老三鬨著要分家的時候，李雲海就在想，到底誰在指使老三？
如果是一般人說出來的話，老三估計也沒這麼聽他的話。
綜合種種跡象，李雲海心裡最懷疑的人，就是李國旺。
事實也證明就是此人在作怪。
從那時起，李雲海就有了想法，想翻一翻石板村的天。
現在，他終於達成所願。
邵玉清之所以選李德明，一方麵的確出於李德明族長身份的考慮。但更多的，他是看在李雲海的身份麵子上。
朝中有人好做官。
李雲海在省商業局工作，在省城又有一定的人脈圈子，以後鄉裡、村裡要跑什麼項目資金時，多一個人說話，總歸是好事。
於是，邵玉清將這一票投給了李德明。
邵玉清以領導的身份，勉勵了李德明幾句，然後握了握李明水的手，笑道：“明水同誌，你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李明水短暫的難過之後，也接受了這個結果。
他心裡跟明鏡似的，李德明能當上族長，今天又能當上支書，都是因為他有個厲害的兒子！
而且村裡的工作，沒有想象中那麼好做，513戶人家，幾千人口，每天不知道要發生多少雞毛蒜皮的大小事情。
就讓他李德明去折騰吧！
選舉大會開完，村民們各自散去。
李德明邀請邵玉清到家裡吃飯。
邵玉清笑著說了一聲好，說那我就到你家叨擾一餐吧！
李德明同時邀請村委班子的其他幾個成員到家裡吃飯。
張永江和李明水等人，見邵玉清都答應了，他們也自然同意。
鄉一級的乾部還沒有配車，邵玉清是騎自行車來的。
他來到李雲海家，看到他家蓋了這麼大的樓房，便是一愣。
在他想來，農村人能蓋多大的房子？頂多就是四間房，兩層小樓吧？即便是這樣，也需要幾千塊錢才能建得起來。
沒想到李德明家裡，居然建成了這麼大的三層洋房！
而且家門前還停著一輛雙排雙座小貨車！
這樣的人家，豈是萬元戶可以比擬的？
又豈是一個省商業局小小職員能擁有的？
邵玉清背負雙手，站在李雲海家前的馬路上，看著大屋，笑道：“這房子蓋得大氣！放在咱們白溪鄉，也絕對算得上第一屋了！李德明同誌，改革開放才幾年時間，你卻已經賺到了這麼多的錢？了不起啊！”
李德明是個本分人，有一說一的說道：“邵領導，我哪有這個能力啊？我就守著幾畝薄田，還有屋前這片棗林。一年忙到頭，隻能保住一家人的開支，讓幾個娃有學上，沒有一分餘錢。”
邵玉清自然相信他的話，訝道：“是嗎？那你家修這房子的錢，哪裡來的？”
李德明說是自家大崽在省城做買賣賺回來的。
邵玉清更是驚異，說你家大崽就是李雲海同誌吧？他不是在商業局上班嗎？怎麼又做起買賣來了？
李德明對此也鬨不清楚了！
兒子在省城到底做的是什麼買賣，店鋪開在哪裡？又開的有多大？收入有多少？他壓根就不知情！
李雲海哈哈一笑，說道：“邵領導，此事說來話長，請各位先到屋裡喝茶。”
當地習俗，新屋落成以後，要到堂屋殺一口牲口，殺豬宰牛羊都行。
李雲海家殺的是豬。
因此家裡多的是肉食。
張淑文等人正在忙活。
林芝也以女主人自居，請大家落座，然後給眾人泡了茶端過來。
邵玉清早就留意到了這個標致的姑娘，接過茶來，問道：“這位女同誌是？”
林芝落落大方，笑著回答道：“我是李雲海的女朋友。”
邵玉清說了一聲好，問李雲海道：“李雲海同誌，你到底是在省商業局工作？還是在省城做買賣？”
李雲海知道對方有著太多的疑惑。
他也沒有隱瞞，說道：“我畢業後，本來分配在梅山縣機械廠工作，我報到沒多久就辭了職，到省城擺攤，賺了一點錢後，便開了一家辦公設備維修商店。進入省商業局工作，是最近的事。”
他輕描淡寫幾句話，就概括了自己這幾個月的經曆。
邵玉清是個聰明人，一聽這履曆，就覺得這裡麵大有文章。
一個農民出身的年輕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份工作，居然敢辭職去當個體戶！
這份魄力非常人能及。
最讓他驚歎的是，李雲海又能從個體戶，轉到省商業局工作。
這裡麵如果沒有人操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想把工作單位從縣裡調到省城，邵玉清明白有多麼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