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但是。
一片葉子飛到了水麵上,蕩開的漣漪隻有湖水知道。
那一下午,他們又在附近轉了好久,隨便走進沿路的店鋪就非常好逛。
落日後的蒙馬特高地擔當得起香豔二字,遠近聞名的紅磨坊就在此地,不過他們沒法去,因為更想去狡兔酒吧。
那兒也是個鼎鼎有名的地標了,隻在晚上開門,曾經是畢加索,梵高,大小仲馬,還有上個世紀無數藝術青年最愛流連的小酒館。
時至今日,這兒依然保留著詩歌、酒精、表演,值得醉生夢死一趟,用來填補呆在巴黎的最後一夜。
酒吧就坐落在兩條小道的岔口,黃綠的柵欄,酒紅的牆麵,因為數百年過去籠罩著一層陳舊,白天路過時就像一座無人居住的故居,並不起眼。
但是當夜幕降臨,門口排著的長隊,亮起的燈火,就令它脫胎換骨。招牌畫作上那隻端著酒瓶的兔子,也跟著從鍋裡跳了出來,嘗一口人間的美酒。
兩人吃過晚飯就第一時間趕過去排隊,去得算早,卻不能進入。必須得等到晚上九點,酒吧才正式開門,接受買票入場。
等待的時間裡,薑蝶也不覺得無聊。她和蔣閻兩個人玩起了無聊的遊戲,猜這個隊伍裡下一個來排隊的人是男是女,猜輸一次等會兒進酒吧就多喝一杯。
時間逼近九點的過程中,薑蝶運氣“太好”,屢猜屢敗。
這還了得,以她的酒量肯定得喝暈。
於是她開始撒嬌。
“不行啦,你幫我分擔一點。”
蔣閻不為所動:“願賭得服輸。”
“你怎麼這麼鐵石心腸,還是不是我男朋友!”
一招軟的不行,她即可又來了個硬的,佯裝生氣皺眉。
蔣閻氣定神閒:“那也沒聽你叫啊。”
薑蝶沒成想又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她支吾半天,這樣有意的情況下,她反倒叫不出口。
“算了,我喝就我喝。”
他點頭:“一杯都不許落。”
薑蝶挑釁地衝他吐了吐舌頭。
蔣閻放在口袋裡的手指節擰動了一下,說:“你過來。”
兩人本身一前一後已經挨得挺近了,薑蝶被他嚴肅的語氣嚇一跳,懵懂地更靠近一步:“怎麼了?”
蔣閻伸出手,覆上她的嘴巴。
他很小聲地說:“下次再隨便吐舌頭的話,我就不顧場合吻你了。”
話音剛落,薑蝶就下意識地咬了一下被他包住的嘴唇,仿佛已經感知到他壓下來的力道。
她微垂下臉,故意用微仰的角度楚楚可憐地看向他,乖乖地點了一下頭。
蔣閻接收到她上挑的視線,縮回手,呼吸更深。
他扭過頭,壓著嗓子說:“該進去了。”
狡兔酒吧的內部設施和外頭一樣樸素,除了牆上掛滿了賞心悅目的畫作,並不算寬敞的空間裡就是幾張木製的桌子,前頭有個小場地,供演員表演。
蔣閻拉著她坐在角落的位置,兩人麵前各端上來兩杯贈送的果味白蘭地。蔣閻又點了她輸遊戲後要喝的數量,一點沒有放過她的打算。
薑蝶無語凝噎,因為遊戲是她提出來的。她本來還想趁機灌醉蔣閻,誰叫喝醉後的他真的特彆可愛。
演員和酒一起上場,開始表演歌曲。但表演的方式很獨特,不是普通的歌曲演奏,抱著吉他更像是一場詩歌朗誦,配著樂的。儘管薑蝶很難聽懂他到底在唱些什麼,倒是酒吧裡的法國人饒有情趣地跟著哼。
按理來說,聽不太懂,也不是音樂生,他們應該會覺得無聊,計劃裡也是坐一會兒就走。可是很奇怪的是,薑蝶完全不這麼覺得。
也許是甜味的白蘭地,也許是卷舌的法語,也許是因為身邊依偎的這個人。薑蝶有點喝高,迷迷糊糊地仰頭去看蔣閻的下巴,他被攏在蜜蜂黃似的燈光下,周圍的一切都好像陷在一片蜂蜜裡,粘粘稠稠,又漫著甜膩的香氣。
她在這片蜂蜜裡現出原形,成了一隻貪蜜的蝴蝶,拿頭發去蹭蔣閻的下巴。
而他隻是拿手壓住她的頭發,不鹹不淡地說了句不鬨,眼睛都沒從演員身上收回來一下。
他麵前,杯中的白蘭地已經飲儘,已經停下的嘴又拿了一杯她的開始喝。
過了午夜,有人陸續離場,台上的專場演員換了一撥又一撥,甚至連聽嗨的法國人都開始走掉,薑蝶和蔣閻卻沒有走。
仿佛他們都彼此都預感到接下來會麵臨什麼,一個他們都期待跨過卻又不知該怎麼跨過的時刻。
為此,他們不惜耗在這裡,用酒精和音樂作冗長的鋪墊,就像是祭祀前需要耐心地鋪墊一整套繁瑣的流程,好去迎接最神性的那個瞬間。
演出一直進行到淩晨兩點,酒館打烊,兩人才從裡頭出來。
巴黎的街道空蕩蕩,像被撈乾落葉的水池,隻剩下微風,還有波光粼粼的街燈照在凹凸的卵石路麵上。
兩點的微風帶著涼意,薑蝶被風一吹,反倒更不清醒,那些酒意發酵著湧上來,逼得她打了個酒嗝。
在街頭攔車的間隙,蔣閻張開他的黑色風衣,將她包住,他的懷中就藏下了一隻蝴蝶。
而蝴蝶的懷中,也藏了東西。
薑蝶嘿嘿笑著把兩隻酒杯從懷裡拿了出來,說:“送你!”
蔣閻看見那東西,不禁有些愕然。
“……你不會醉到把人家的酒杯順出來了吧?”
“當然不是!!我還沒那麼醉!”薑蝶氣呼呼地,“剛你去上廁所的時候,我和老板買下的這兩隻酒杯。”
“買這個做什麼?”
玩什麼諧音梗嗎?杯子等於一輩子之類的?他忍不住失笑。
“你仔細看!”
薑蝶把杯子湊到他跟前,讓他看清,原來杯子上是印著兩個圖案,各將招牌畫拆開。其中一隻是印著蹲在鍋裡的長耳兔,而另一隻,印著一個酒瓶。
“兔子為了酒,可以奮力從水深火熱的鍋中跳出來。你對我來說也是這樣的。其實如果真的來這裡交換學習一年,我很舍不得你。但是更因為那個人是你,所以我必須得來。我想自己可以變成更好的人,離開水深火熱的人生。”
借著酒意,真心話說出來就變得不那麼困難。
“所以,它就代表你。”她把印著酒瓶的酒杯推給蔣閻,“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它。”
蔣閻摩挲著杯壁,喉頭滾動,說話的嗓音像是從深海傳來。
“好,我天天拿它喝水。”
她又打了一個嗝,憨笑:“拿酒杯喝水會被人笑話的。”
“為什麼?”
“不合適。”
“我喜歡就是最合適的。”
“對,你說得對。”薑蝶搖搖晃晃地點頭,徹底栽到蔣閻懷裡,“但是,你為什麼會喜歡呢?”
借著酒勁,她終於將卑怯的問題宣之於口。
“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這句話不如我來問你?”
薑蝶聽到這話後露出吃驚的表情,忍不住覺得滑稽。
“這個問題還需要問嗎?你哪裡都好。”
“那麼,你已經幫我回答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還是那麼狡猾……”薑蝶劇烈搖頭,“不是這樣的。我和你不一樣,我是哪裡都不好。”
說著說著,她低下頭去,卻半路阻截,被蔣閻強硬地抬起臉。
他澄澈的眼睛細細地看著她,就像溫柔的月光撫平她眉頭的褶皺。
他說:“你的確和我不一樣,你是即便在廢墟之中也能災後重建的人。就像核輻射泄漏的荒島上,為了照顧野貓毅然留下來的最後一個人類。”
這句話惡狠狠地擊中了薑蝶。
有生之年,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種話。不是什麼美麗,可愛,聰明等等信手拈來,適用於任何一人身上的詞彙。而是完完全全,隻匹配於她的。
仿佛這真的就是她靈魂的底色,而他細心地洞穿了。即便這個評價,聽上去美好到薑蝶自己都不敢認領。
可是他的表情卻又那麼虔誠,讓人相信這不是捏造的漂亮話,而是他的肺腑之言。
薑蝶鼻頭一酸,將臉徹底埋入他的懷中。他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腦勺,將她擁抱得更緊一些。
他們回到酒店時,已經是淩晨三點。
淩晨三點,一個似乎總是與他們很有緣的,適合發生意外的時間。
隻是他看了一眼懷裡已經完全不動彈的人,消解了蠢蠢欲動的心思,認命地一路將人抱到房門口,從身上摸索著掏出房卡,繼而將人抱上床。
鬆手離去的刹那,他的手被冷不丁拉住。
剛才已經睡得昏昏沉沉的人,在沒來得及開燈的夜色下睜開眼睛,窗外的巴黎鐵塔已經熄滅了燈,一切靜寂,蔣閻微愣後俯下身去,抵著她的鼻尖,氣聲調侃地揶揄她:“裝醉?”
薑蝶眨了下眼睛,軟聲說:“沒有,我真的醉了。”
“那還不趕緊睡。”
……我恨你像塊木頭。薑蝶氣得牙癢癢。
“我想洗個澡再睡。”她的手指刮蹭著他的喉結,閉眼,咬著牙極為小聲,“但是腿軟……你抱我去浴缸吧。”
她醞釀了一路,就為了鼓足勇氣說出這一句話。
說出口的一刹那,四肢百骸都跟著緊抽了一下。
她毫無保留地以這種方式,展示自己想要無比貼近他的**。縱然心底害怕,但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可以對抗回憶。
不是歸功於酒精,而是眼前的這個人,讓她產生一種,貼近如同獻祭般神聖的錯覺。而不是什麼惡心的事情。
惴惴不安間,蹭著喉結的手指清晰地感受到劇烈的滾動,下一秒,天旋地轉。
窗外的巴黎鐵塔在黑夜中調轉,重新歸位時,她被蔣閻圈在懷裡。
他沿路把燈關上,讓她看不見周遭的一切,唯一的依賴就僅僅是他。
看不見,所有的感官反而愈加清晰,能聽到夜風流動的氣味,亦能聞到他身上的薄荷味混著酒氣。薑蝶感覺自己迎風就站在巴黎鐵塔,被人推著從頂端墜落,在某一瞬間急速沉入塞納河。
既然已經墜河,今夜我們就不要管是不是會過呼吸。**的人不必再上岸,隻想和你躲在塞納河底,十指緊扣在河下漫遊,嘗一口藏在裡麵安睡的星星。
淩晨三點,巴黎正在漲潮,睡著的眾人無人知曉。,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