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看著小午去而複返,不多時便帶回來兩個衣著樸素的中年文士。
才一進門,兩個中年文士便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等眾人說話便直奔院子裡那一堆被踢踹的稀巴爛的碎石周圍。
一旁的官差臉上皆是茫然之色:不就是些碎石麼?這些人的反應怎麼好似毀了了不得的東西一般?
不明所以的官差將目光轉向了不遠處的薑韶顏和香梨兩主仆,兩人卻在此時已然進了屋。
相比屋外的一片狼藉,屋裡倒是要好了不少。大抵是要關起門來議事以及準備卷走屋裡的東西,畢竟在他們看來,將要被卷走的東西可不是她薑韶顏的,是薑三老爺他們的。對旁人的東西胡來,對自己的東西他們一向是護的緊的。
屋裡除了繡桌旁的凳子被壓的有些塌,窗邊和桌上插著的花瓶被扔到地上碎了,裡頭的花還被人踩了之外,他們似乎沒有碰彆的東西了。
“果真拿了墊子。”薑韶顏一眼便看到了其中一張凳子上擺的軟墊,拿了過來,掃了一眼,便笑了,“看來銀針被薑三老爺‘帶走’了。”
就是這帶走的方法怕是叫薑三老爺疼到了。
轉了一圈,薑韶顏讓香梨將那碎花瓶拿包裹包起來出了屋子,而後走到那邊對著一堆碎石神情唏噓的兩個中年文士旁喚道:“梁先生、錢先生。”
兩個正對著碎石唏噓的中年文士聞言忙轉過頭來:“薑四小姐。”
“是我的不是,借走了文館的山石卻沒有保護好他們。”薑韶顏看著一地的碎石,神情悲憫道,“父親教導過我,東平伯薑家便是如今破落了,也是敢作敢當的。既是我薑家的人毀的東西,自是不能讓文館自擔了這碎石的損失。”
兩個中年文士聽到這裡,似是有些意外,互相對視了一眼之後,其中一個站了出來。
雖說這碎石的損失是要薑家配的,可說的如此嚴重倒也不至於。
天下文館多的是,他們寶陵這裡的文館更是素日裡連個人都沒有。沒辦法,江南道這裡雖說文人不少,可寶陵這一畝三分地的地方卻缺了文曲星的照拂。前幾年好不容易出了個同進士,家裡還是放高利起家的,名聲不大好,如此……文人更少了。便是有寶陵城的大戶想要送家裡的孩子去讀書也是去附近的姑蘇、餘杭、金陵等地,畢竟寶陵城書苑的先生除了能教個啟蒙認字什麼的也沒多大的本事了。
他們兩個文館的掌管先生也是家裡傳下來的位子,素日裡大半年的文館也沒個人,他們便權當是讀書習字的地方了。
倒是前不久,這位薑四小姐特意來了一趟文館,借走了文館裡壽山石假山。
石料有好有壞,文館裡的壽山石假山也不過還成而已。品相並不算特彆好,不過擺的卻挺漂亮的,至少他們日日看也沒看膩。
文館的老人也沒說過這壽山石假山的名貴,是以,當時薑四小姐來借,還出了錢,難得有些文館掌管之外的收入兩人自是沒有不應的道理。
沒辦法,家裡也要開火的嘛,讀書人也要吃飯的。
眼下這借給薑家的壽山石假山卻突然被人毀了,兩人第一眼看到的時候自是氣憤的:畢竟是文館裡難得一見看著像樣的東西,賠也是想讓人賠的,不過他們卻沒有獅子大開口的想法。
尋常的石料也就值個百八十兩銀子而已。
可眼下,薑四小姐說的這般誠懇,這讓錢先生和梁先生兩個掌管文館的先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站出來的錢先生耳尖瞬間紅了,畢竟大半輩子也沒乾過這種事,怪不好意思的。是以,對上薑韶顏的說法,錢先生忙道:“也不至於這般嚴重,就是普通的……”“石料”二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聽對麵的薑四小姐出聲了。
“先生心善不想叫小女為難,小女明白!”薑韶顏正色的看向麵前有些怔忪的錢先生和梁先生道,“可一等品級的壽山石本就價格不菲,更遑論是江公當年經過時擺造的石形更是價值千金。兩位先生願意借給小女是看得起小女。小女怎能讓咱們寶陵文館遭遇這樣的損失?兩位先生放心,此事小女定是要為兩位先生討回公道的!”
錢先生和梁先生聽的目瞪口呆:什麼江公親造,他們怎麼不知道?早知道……早知道隨便放個江公的名頭出去,這寶陵文館也不至於那麼多年都隻他兩個人互相看著對方那張老臉了啊!
……
……
薑四小姐一定要替他們討回公道。跟在薑韶顏身後的錢先生和梁先生忍不住再次互相對視了一眼,心道:這還當真是頭一回碰到這般熱心腸的“借主”的。
不過,若當真能討回錢來,這寶陵的文館是不是可以重新修繕一番?再加上江公親曆過的名頭打出去,應當會讓寶陵文館多謝學生吧!
兩人心底琢磨了一番,臉卻是又紅了:怎麼好意思這個時候就開始想討到錢的事呢?讀書人應當兩袖清風,不與世俗同流合汙……呃,不過修繕一番,那些舊窗子就能不漏風了吧!指不定還能添個碳爐什麼的好過冬。
一路不怎麼“兩袖清風”的想著,很快便到寶陵縣衙了。
隔了大老遠便看到往年一年到頭莫說人了,就連狗啊貓啊什麼的都很少出現的縣衙門口擠滿了人。
有擠在外頭看不到裡頭情形,隻能聽的百姓正無聊的打著哈欠:吵來吵去就那麼點事,聽的頭都大了,不若早些回去做飯去。這般想著,百姓退出了人群,待要離開時,冷不防看到驟然出現的薑韶顏等人時,頓時愣住了。
這……這薑四小姐回來了?那如此一來,豈不是熱鬨才開始?
那可不能走了!百姓連忙往裡麵擠了擠。
……
……
方知慧臉色難看的看著躺在門板上喊疼的薑老夫人:明明是她自個兒倒下去碰的瓷,莫名其妙的病倒是挺多的。
可這些病沒有哪一樣是病在老夫人的腿腳之上的。什麼“情誌失調、內傷虛損”什麼的這分明是“飲食失節”導致的,說人話就是這老夫人吃的油膩肉物太多了,山珍海味補的太過了弄出來的毛病。
瞧瞧她穿金戴銀、中氣十足的樣子哪像被人欺負的人?分明就是欺負彆人的那一個!
原本因著薑四院子的事她已經如同吃了蒼蠅一般惡心了,偏這薑家的幾個還不自覺,還在她麵前跳,方知慧的脾氣早已經控製不住了,方才更是忍不住罵道:“夠了!還有完沒完了?我既碰了你,你腿腳有傷賴我我也認了,如今搞了半日這老太太腿腳根本沒毛病,自己少吸著薑四她爹賺的錢財亂補身子才是正經,關我什麼事?”
一旁的薑三老爺頂著一張鞋印子還沒完全消下去的臉聞言當即“委屈”的痛哭了出來:“我老娘就算吃食上不講究,那素日裡站著也好好的,要不是你推了一把,指不定把我老娘推出了內傷,破了什麼陰虛平衡,她根本不會有事!”
薑三老爺一邊說一邊嚎,聽的方知慧更是額頭青筋暴起:簡直吵死人了!
還有,這薑三老爺說的那一套分明是胡說八道吧!
可惜被請來主持“公道”的同和醫館的李老大夫卻是神情凝重,聞言頓了片刻,瞥向薑三老爺,神情古怪:“倒也不能說薑三老爺說錯……”
其實私心裡他也覺得這薑三老爺在胡說八道找歪理的,可歪理歪理卻也占了一個理字,他嚷嚷的這些,倒也不是不可能,叫他這個大夫一時半刻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看來這薑三老爺應當是受過“同行”點撥練就的說辭,專門應對這一出用的。
方知慧聽了李老大夫的一番解釋,兩眼直翻白眼:這大夫較真起來解釋的東西還當真不是一般人能聽得懂的。
不過雖然聽不懂,可這李老大夫不至於偏幫這薑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