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劫信(6K+)(1 / 2)

獨占金枝 漫漫步歸 10543 字 9個月前

“我若沒有中毒,大概會帶著她一路走遍這中原萬裡江山,去塞外看玉門風光,去絲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去江南看小橋流水,看她母親長大的地方,去出海遠遊,看滄海變遷,去看那些孤懸海外的異域番邦……”他臉色蒼白,眼中卻滿是悵然和懷念,一向灑脫的眉眼間隴上了一絲從未看到過的愁緒,“阿仄,我……舍不得。”

這不是世人眼裡那個名動天下的名士,而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舍不得女兒的父親。

“我想為她做很多事,可臨到跟前才發現什麼都做不了。”那個名動天下的名士歎了口氣,語氣悵然,“她母親的事讓我想了很多,我以為我縱橫所學那麼多年可以救的出她也護得住她,可臨到最後卻終究是於事無補。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若為父,應當怎麼教導我的阿顏,是知書達理,溫柔恭疏嗎?這些重要卻也不重要,她得先活著。”

同一個還在繈褓中的孩子說你得先活著?江平仄覺得有些古怪,也從未見過這樣教導女兒的父親。

“父兄總會老去,便是再好的夫君也總有不在身邊的時候,就如她母親一樣,我的阿顏她該學會自己去解決遇到的麻煩。”他喃喃道。

自己學會解決麻煩?年少的江平仄臉上神情微怔,想著那個還在繈褓裡的孩子……這是要他幫忙帶孩子教導孩子嗎?可他人在軍伍,便是阿顏是個男孩子也不便跟著,更彆提女孩子了。

即便是覺得江氏族人不靠譜,可也不得不說,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無人相護的奔波當真不如留在長安了。

這一點江平仄能想到,江公自然也能想到。

“我留下了萬卷藏書,還有一個姓張的大夫朋友欠了我一個人情,希望我的阿顏莫要辜負我這一番安排,”他歎了口氣,看向江平仄,神情鄭重,“阿仄,你能做的便是真正在這千萬兵馬中出頭,隻有你站的高了,才能護住我的阿顏。”

兜兜轉轉的委托相護居然隻是這麼一件事。

江平仄咬牙,帶著少年的意氣堅定道:“那是自然,我若是連這點都做不到,哪好意思說姓江?”

“姓江的可不少。”他聞言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的肆意而豪爽,一點都看不出是個中毒已深,即將油儘燈枯之人。

待到笑夠了,離彆之時,他才收了笑,淡淡道:“阿仄,幫我照顧我的阿顏,這是我平生最貴重的一件至寶。”

那些價值千金的字畫於一個父親而言哪比得上自己的掌上明珠重要?

隻要他站的夠高,就能護得住阿顏!江平仄堅定的點頭應了下來。

而後便是江公突然離世的消息傳來,彼時他遠在軍營,向著長安的方向搖搖舉起了一杯酒。

再之後便是軍營之中摸爬滾打,他結識了那位趙家的小將軍,待到小將軍年少慕艾之時,“阿顏”這個名字再次出現在了自己耳邊。

他的阿顏終究是沒有如他想的那樣“少顏”,似乎還多了些。不過趙小將軍是個至臻至善的人,以趙家的本事和地位確實也足以護得住阿顏。

兩人相貌更是十分登對,真是不管怎麼看都是極其般配的。

江平仄覺得他囑咐的照料阿顏的囑托已經完成大半了,趙小將軍那般喜歡她,一定會很愛護她,護佑她一生。

不過不管是趙小將軍還是她都不知道的是他曾經見過她。

有一回他獨自自軍營中出來辦事,途徑長安朱雀橋邊,鬼使神差的,他繞了路,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仿佛冥冥之中的安排一般,他繞路經過了朱雀橋邊,最初大抵隻是想看看江氏族人在他的威望之下活的怎麼樣了。

而後,他便看到了很是滑稽的一幕。

那是入冬的時候,長安城的冬日比江南要冷的多,朱雀橋邊江氏大宅之外,幾個上了年紀的老者揣著手靠著牆角在下棋對弈曬太陽。

距離這等“尋常可見”的老者活動旁不遠處卻蹲著一個女孩子,身上是一身顏色暗淡不顯眼的灰色冬襖,她揣著手望著天正在……曬太陽。

江平仄:“……”

看著女孩子那張美麗的過分的臉,江平仄心中一時生出一股無以言表的感覺:這就是他的女兒嗎?一晃眼那麼大了。可所作所為卻與他印象中這麼大的女孩子截然不同。

穿的是女孩子甚至可以說年長的女子都不會穿的灰撲撲的冬襖,當然,江氏族人於外物上不會虧待她,冬襖並不便宜,隻是這顏色全然不似這麼大的女孩子該穿的一樣。

當然,因著那張過分美麗的臉,什麼叫“荊釵布裙也不墮顏色”他是徹底明白了。

身後兩個穿著鮮妍的丫鬟在不遠處跟著,仿佛習以為常了。

冬天嘛,江小姐喜歡出來曬太陽有什麼問題?那些七八十的阿嬤阿公都喜歡嘛,江小姐提前喜歡……好似也沒什麼問題。

女孩子腳邊還有隻白毛的貓兒,聽她一樣懶懶的曬著太陽,看著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江平仄從來沒有看到這樣“成熟過頭”了的少女,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了兩眼,而後便看到女孩子抬頭望天,隨著懶洋洋的動作一同抬起的是那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形狀極美的眼睛,不過讓他注意到的卻是眼睛中的眼神,清亮的仿佛什麼都看得懂一般。

這眼神……江平仄看的渾身一震:仿佛透過那個懶洋洋的少女看到了那個峨冠博帶的名士。

血脈當真是一件很奇怪的東西:這眼神……即便自她記事起應當就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卻同他有種出奇的相似。

果然是父女,江平仄輕哂著搖了搖頭,待回到軍營便看到了正趴在桌上尋找長安城好吃好玩的小鋪子的趙小將軍。

雖然已經問過很多遍了,可這一次江平仄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問了出來:“小將軍很喜歡江小姐?”

趴在桌案上的趙小將軍抬起頭來,神情鄭重又激動:“自然了,我會保護好江小姐的,愛護她,讓她一世無憂!”

趙家兒郎出口從無戲言,江平仄心中大定。

可世事難料,後來他同趙小將軍死守白帝,那個冬日裡毫不在意的穿著灰撲撲的冬襖曬太陽眼神明亮的少女被軟禁在家中,逼上了花轎,最後死在了進宮的途中。

白帝長安兩處他兩頭皆輸的一塌糊塗。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大周天下初定的時候,他去過一次長安。重回故土,昔人卻已儘數不在。

當年在長安城中風頭無兩的趙小郎君無人提及,取而代之的是不斷被歌功頌德的天子,他在長安城中走了一圈,城還是那個城,甚至城裡還有不少百姓是那般的熟悉,可故人卻已儘數不見了。

他去了曾經江氏族人所住的大宅,有人說江氏族人死在了戰亂之中,原來的江氏大宅成無主之地後建了一座書苑,裡頭的學生皆是長安尋常百姓家的學生,念著啟蒙的《三字經》。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他還去了曾經趙家軍的軍營,已成一片馬場,權貴紈絝於其中打馬球玩樂,縱情高歌。

臨行前,他去了長安城西最不起眼的永定門。

長安城中城門大小有十七座,畢竟是多朝古都,長安城的大小一直在變,不變的卻是“長安”這個名字,長安長安,永世長安。

永定門雖是城門,卻並未離城,如今也早已荒廢,是以不消任何人的阻攔,他便登上了永定門的高頭,而後俯身向下看去。

城門之下一片斑駁,雜草叢生,城門不算頂高,卻足夠紅顏墮為白骨,一個女孩子隻消一用力就能輕鬆的越過城門跳下來。

看著斑駁的雜草,他仿佛看到了那一日穿著鳳冠霞帔一身鮮紅嫁衣躺在雜草上的女孩子。江平仄心口一陣酸澀:他沒有保護住這個女孩子,終究是食言了。

長安城西永定門這一片已經荒廢了,附近的百姓也不多,他自城門上下來,終於找到了一個住在附近的老人。

荒廢的永定門這裡鮮少有什麼大事發生,這裡是繁華奢靡的長安城,可長安城的繁華奢靡似乎與荒廢、偏僻又窮苦的永定門無關。

是以老人對永定門這裡發生的大事可謂如數家珍,最大的就是大靖末年那一次的十裡紅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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