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原本計劃中,即使出現最好的情況,都不可能會是眼前這種場景。
也許是晦澀了太久的人品,終於來了次大爆發!
他半低頭不言,賈寶玉又是賈蓉、賈薔的長輩,因此就是賈寶玉先言。
隻是……
賈寶玉雖然識字極早,也曾專門讀過一年四書。
但這二三年來,他讀的多是雜書。
譬如關於奇女子的野史,還有名花名草的傳記等等……
對於四書,他的記憶已經模糊了。
因而此刻,一張圓臉有些漲紅,眼睛都有些發直,尤其是注意到賈政淩厲的眼神後,更是連那點記憶都模糊了,結結巴巴道:“老先生所言,是……是大學第四章……”
“到底第幾章?”
賈政的臉色已經黑的不能再黑了,咬牙低喝道。
賈寶玉被唬的打了個哆嗦,努力回憶著,小聲應道:“是第……第……第三章?”
賈政聞言,麵色稍微好看了些,哼了聲沒再多說。
賈寶玉眼淚都快下來了,剛有一點思路,就被賈政給打斷了,這會兒隻能硬著頭皮強上:“大……大學之道,在……在明明德,在……在親民,在……在止於……至善。”
賈政剛恢複點神色的臉,聽著這坑坑巴巴的背書聲,又徹底成了黑鍋底。
熟背四書,乃是基本課業,賈寶玉卻背的坑坑巴巴。
若非賈母在旁心疼的一個勁使眼色,他怕是要破口大罵行家法了。
“行了,快閉上你的嘴吧,丟人現眼的東西。”
實在聽不下去了,忍無可忍,賈政喝止賈寶玉後,對孔傳禎歉意道:“讓牖民先生見笑了,犬子紈絝不學,膏粱無知……”
這話就很重了,賈母王夫人等人都麵露不悅之色。
孔傳禎卻笑道:“存周,你也太嚴厲了些。
子曰,吾十有五而誌於學。
令郎今年才幾歲?
況且,之前令郎與吾交談一二,談吐也算不俗,頗有幾分見解。
日後勤修學業,會有進益的。
不可逼勒過甚。”
這話賈母就太愛聽了,忙道:“阿彌陀佛,老公爺可說了句公道話!
他老子整天逼的他跟什麼樣,這麼大點孩子,又懂孝道又知禮,還要怎樣?”
孔傳禎微笑頷首,順著賈母的話,鼓勵了寶玉兩句後,目光又看向賈琮。
眼神,有些深幽。
賈琮雖然知道,賈母等人不希望他超過寶玉,此刻賈赦更是怒目逼視。
可這樣的機會,他又怎能錯過?
因而朗聲答道:“經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詩句出自詩經衛風《淇奧》,大學經一傳十,曾子在傳中選用此詩,來釋大學之道,止於至善四字之意。
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是以竹而讚君子之善,當法古之聖賢。
如切如磋者,道學也,意為如打磨骨器,不斷切摩,講得是君子研究學問時品德。
如琢如磨,自修也,講的是君子修養自身如打磨美玉,反複琢磨。
瑟兮僩兮者,恂栗也,瑟乃莊重,僩乃胸襟開闊,君子看得莊重而又開闊,是因為內心時懷謹慎和戒懼。
赫兮喧兮者,威儀也,道的是儀表堂堂,因而有的威儀。
而如此,即可達到至善之境。”
賈琮稍顯稚嫩的聲音,卻透著平靜沉穩之意,傳入花廳內每個人的耳中。
不疾不徐,不慌不亂。
他的這番表現,出乎了許多人的意料,讓許多人側目,但也讓不少人,心中不滿。
今日若是讓寶玉得到了天下文宗孔傳禎的讚譽,那隻要賈家稍微推波助瀾一番,賈寶玉立刻就是名動京華的貴公子,少神童。
有這等名氣在,日後不管做官也好經濟也罷,都要順利的多。
然如今風頭卻都被一個庶孽給搶了去,怎讓人心裡喜歡……
然而,孔傳禎竟也並未表現的多麼驚歎,他隻是緩緩點頭,一雙老眼注視著賈琮,緩緩道:“九歲能讀《大學》者,雖也難得,吾卻見過不少。
汝雖九歲,然天性沉穩。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此方最貴。
望汝能持此心境,繼續勤修課業,不敢墜怠。
以苦做舟,日後必成大器!”
儘管被點評的不是自己的親子,但賈政此刻還是驚喜交加,連忙對賈琮道:“琮哥兒,還不快謝謝牖民先生指點之德!”
賈琮聞言,心中自然更是驚喜無雙,他深吸一口氣,伸手雙手,左手覆於右手上,長揖到底,聲音微微哽咽,道:“琮,謝孔師教化之恩!”
孔傳禎聽出他聲音之異樣,反而笑容深了些,如此才正常。
以他的處世智慧,自然看得出,賈琮在賈府的地位不美。
今日所為,除了憐惜良才,還有些不可外道的原因外,也希望能改善一些賈琮的境遇。
想來,有他今日之言,這個衣著滑稽,瘦骨嶙峋的孩童,日後能過的稍好一些。
然而正當孔傳禎要再開口讓賈琮起身時,眾人卻忽地看到,因為賈琮長揖到底,一物什從他倒垂的懷兜裡落下。
落在地磚上,玎璫有聲。
繼而不斷往前滾動,巧中又巧的,停在了孔傳禎腳下……
看到這一物什後,賈家所有人的麵色,無不一瞬間難看之極。
而孔傳禎古拙麵上始終不變的笑容,也終於斂了去。
他緩緩彎腰,撿起了腳下之物,不輕不重的放在與賈母齊坐的桌幾上……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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