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午門內,東南側。
大乾內閣所在。
作為執掌天下大權的內閣,自有一套消息體係。
當南廂鎖子胡同的“慘案”傳至上書房時,沒過一柱香的功夫,內閣便也得到了消息。
登時引發軒然大波!
寧則臣、趙青山、林清河、吳琦川以及新晉的三位內閣大臣宋廣先、婁成文、張雲穀在得聞消息後,無不勃然大怒!
巡城禦史雖隻為七品小官,卻隸屬都察院,必是正經清白的科甲出身。
非二甲進士不得為之,清貴非常。
這等官員,內閣都無法置之於死地。
當初新舊兩黨打的正熾熱時,寧則臣等新黨魁首的褲子都快被那些隸屬舊黨一派的禦史給扒光了。
最可恨的是,科道言官可以風聞言事,根本沒影兒的事,也讓他們造謠的漫天飛。
一時間寧則臣等人的形象,縱然是誤國誤民的李林甫楊國忠再生,都比之不過。
氣的一眾新黨大員恨不得扒其皮嚼其骨,可那又能如何?
到頭來他們執掌大權,一手遮天後,彆說殺人了,連抓人入罪都不能。
誰敢以言入罪?最多流放出京,尋個地兒讓他們依舊好端端的當外官去。
僅此而已。
刑不上大夫,這算是一種潛規則。
然而賈琮就敢當著那麼多百姓的麵,在沒旨意的情況下,讓錦衣親軍將一巡城禦史押著遊街,還直接下了詔獄。
這是要翻天啊!!
他以為,如今天下是何人的天下?
武夫的天下麼?
錯!
當今天下,是士大夫的天下!
憑借一次小戰役,靠著祖宗餘蔭封了一個二等伯,就敢如此跋扈。
此人,當為天下賊也!
在內閣這樣輕易都不會下結論做決定的地方,七個人中至少有四人,用唇槍舌劍將賈琮誅殺了千百回。
不過,這等大事最終還是要寧則臣來拍板……
兩鬢霜白了許多的寧則臣,在經曆過喪子之痛後,愈發清瘦也愈發內斂,城府極深,不動如山。
眾人都明白,論對賈琮之恨意厭惡,無人能比得上這位……
想來這一回,這位內閣元輔,必將施雷霆手段,將那無知小兒打入十八層地獄。
當滿朝大臣皆言可殺時,當朝野民聲都言當殺時,他們就不信,誰還能護得住一個猖獗小兒!
宮裡那位都不行……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原本麵色震怒的寧則臣,這會兒卻好似根本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麼一樣,開口所出之言,竟毫無關聯:“台甫、廣成、子孝,姑蘇那邊,新法依舊推不動麼?一連換了三任知府,竟始終拿不下一大府來,究竟要等到何時才能行?還有華亭、青浦、姚城幾縣,到底何時能行?這幾地江南最富之州府,始終難行新法。其他各地本已推行下去的新法,轉眼間又動搖觀望起來……
詩雲:行百裡者半九十。絕不可掉以輕心,以為大勢已成。如果此時鬆懈,新法之勢,必將前功儘棄矣!”
台甫、廣成、子孝為新晉內閣大臣三人的表字,聽聞寧則臣之言,三人登時不再去思量如何殺賈琮了,紛紛麵起難色。
他們新入內閣,又都曾做過南省總督,所以寧則臣便將剩餘幾地的新法推行交到他們手上,算是分潤點餘功給他們。
不然日後計算起大功時,他們麵上太過難看。
隻是,這三人寧願不要這份“好心”……
宋廣先為難道:“元輔,此數地,乃江南半數文華聚集所在,文人遍地大儒層出。都是名滿天下譽滿天下,門生舊交亦滿天下的天下名士。幾任知府、知州上任,都要以弟子甚至是徒孫之禮拜門。這……”
寧則臣聲音清冷道:“他們不止是名士大儒,其族,亦是當地巨室,擁地千傾的豪右之族吧?”
宋廣先聞言一滯,卻難再開口。
新法推行,丈量田畝,均輸法、青苗法,以新革舊,革的是何人?
便是這些當地巨室,豪右之命!
且不提丈量田畝,是掘根之行,就說那青苗法,就讓那些名滿天下的大儒名士們吃不消。
這些名士們錦衣玉食,夜夜笙歌,醉生夢死,卻又都不事生產。
除卻田地裡刨那點食外,最大的進項,就來自放印子錢,也就是高利貸。
後世除卻喪心病狂的網貸外,正常貸款年息甚至不足一成,譬如百姓從銀行中借款一萬,年終還款利息不超過一千。
然而在這個時代,年息不翻上一番的民間借貸,簡直都算得上是菩薩心腸。
翻一番,利上滾利,翻兩三番都是常有的事。
百姓因此而背上子孫債,一輩子還不清就讓兒孫來還,最終還成巨室家的奴仆佃戶,家財與人俱歸大族。
正是靠著這種手段,那些名士們才能每日逍遙度日,觀風賞月,寫下名傳四方的道德文章,詩詞歌賦。
而不虞生計之憂。
但是青苗法這等官府借貸,卻以五成的“極低”息錢,將他們除卻田地外最大的財源給斬斷。
雖還遠不如後世的一成,可在這個時候,卻真真是滿天下尋不出第二例的良心價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