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壯誌。”
“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
“好!!”
賈琮麵色平靜的誦罷轉身,看向宋岩,宋岩撫掌大笑,高讚一聲。
宋岩身旁的方叔和、石公壽、褚東明、甄應嘉等人,也無不頷首激讚。
方叔和歎道:“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嗬嗬,這怕不是你自己的寫照吧?果不負清臣公子之名!”
這話,賈琮依舊麵色清淡,卻讓江南文武那邊好些人麵色不自然起來。
灰飛煙滅的,不正是他們的人麼……
褚東明嗬嗬笑道:“其實這詞讓清臣誦出,還是有些奇怪的。周公瑾赤壁大戰時,業已三十有四。清臣你誇他英姿勃發,那你自己又算什麼?旁人隻道你不是謙遜,而是在自誇。”
石公壽也笑道:“極是,看到清臣這樣的少年俊才,實在讓我等老朽心生哀意哪。不過結尾處,你又說‘多情應笑我,早生壯誌’……這裡你為何要用此句,可笑我多愁善感,竟早早生出了豪情壯誌?有些不通啊,你這是自嘲?”
這是挑刺的,不過賈琮還未言,宋岩便道:“此處多情,倒也未必作多愁善感解釋,也可作‘自作多情’、“不自量力”之解,意為應笑我不自量力,過早的生出壯誌……可見那時琮兒的確心境並不好,頗為抑鬱,竟心生自疑,可是發生了何事?”
賈琮點點頭,一直平靜的麵上,出現些許愧然,道:“先生明察秋毫,當時弟子心境的確不穩。自神京而出,騎乘數千裡至濠鏡,在粵州誅殺叛逆後,又馬不停蹄一路北上。時日天降大雨,再加上疲憊不堪,至赤壁時,弟子與手下數位部下皆染了風寒,幾到了難以為繼之地,險險性命不保……
弟子並不懼死,隻是親兵部下卻因信我,追隨弟子南征北戰,結果因弟子輕狂,自以為是,使得他們落入危境。
夜觀赤壁,弟子思及公瑾當年,自慚形穢之極。
不過,幸好弟子銘記先生教誨,不敢自棄,且弟子不到進學之年,得天子以錦衣相托,皇恩之重,曠古難尋。
又怎敢以小小風寒忘陛下所托?
再加上部下親兵的鼓舞,總算一起度過難關,無一人折損……
事後,弟子再觀赤壁江水,以為在漫漫青史長河中,眼前一切不過流雲。
所以一時挫折低穀不當看的太重,實在不該自怨自棄。
周公瑾雖在赤壁風華絕代,光耀千古,但他日,我未必不能超越。
故而以一樽清酒,先祭江月,再祭古人。”
宋岩聞罷,老人眼中已滿是慈愛和驕傲,他頷首道:“所以,至今日,你也能‘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才完成此首佳作?”
賈琮謙遜一笑,躬身道:“弟子不敢輕狂自大,妄以微薄小功自比公瑾當年。
隻是如今錦衣複立,從無到有,框架已穩。
天子旨意大體已經完成,剩餘者,不過按部就班緩緩發展,所以弟子……”
“不對吧?”
一直沉默的江南總督方悅忽然打斷道:“既然賈大人明知皇恩深重,就當知天子如今以新法為重!
就算重建錦衣,也是為了推進新法之用,否則要之何用?
本督不信,賈大人離京前,陛下沒有……”
“方大人!”
不等方悅說完,賈琮以同樣的方式回敬了他,沉聲道:“本座警告你,不要以你的猜測,來揣摩聖意,此非人臣之禮也。”
方悅聞言,一口氣差點沒憋死,麵色漲到發紫,怒視賈琮,卻終究不敢亂說。
揣摩聖意,非人臣之道……
這他娘的……
這種話,哪個臣子敢說?
從來隻有天子嚴厲訓斥大臣時才會用,可若說賈琮說錯了,倒也不算……
方悅眼睛瞪得鼓鼓的,快憋出來了。
郭釗沒有急智,其他人要麼地位不夠,要麼也是笨舌頭,諸葛泰不得不上陣,道:“督臣之意,是賈大人你口口聲聲說,身為儒家弟子,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天平。此四言,振聾發聵,令天下群儒欽佩。
賈大人師承鬆禪公,土地兼並之害,不用本官贅言。
而新法,是解決此頑疾之不世良法也。
賈大人身為天子近臣,難道不該為新法出力?”
聽聞諸葛泰所言,褚東明等老人無不嗤之以鼻,正想反駁,卻被宋岩伸手攔住,讓賈琮來應對。
賈琮明白恩師之意,宋岩是在給他再次在天下人麵前辯白的機會。
這個機會,事關他在江南立足,和新黨劃清界限……
有些事,能做不能說。有些事,能做不能說更不能認!
隻是,並不是誰都有這個資本,做了能不說不認。
通常,你不做,旁人也會往你身上套,不認也會讓你默認……
幸而,賈琮有宋岩這個恩師在。
他沉默了稍許,直麵諸葛泰道:“臬台大人所言,新法為解決土地兼並之不世良法,對與錯我並不知。
本官年紀尚幼,根本沒有接觸過時政,故而無從評判。
空談隻會誤國。
但是我知道,就算新法是好的,執行新法的人,卻未必是好的。
白世傑賬簿上做記載之蠹蟲,十之七八皆是新黨乾將。他們本是為了推行新法,攤丁入畝,以丁口稅入田賦,減輕丁口稅賦,增加田地稅賦,以減輕土地兼並。
或許他們本意為善,然而實際上,他們一邊強剝舊地主的田地,一邊又將這些田地用各種手法手段收攏到自己手裡。
請問諸葛大人,這叫什麼不世良法?
底下人如何你們或許不太清楚,可唐延,堂堂一省布政使,就是你們眼前的同僚,他家從一尋常殷實家庭,到現在家財萬貫,才幾年光陰?
這些你們果真看不到?我想不是的。
這才剛開始啊,你們新黨就連這樣的中堅大臣都腐化了。
你們還想讓我幫你們什麼?幫你們巧取豪奪麼?
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們,我唯一能幫你們的,就是不斷將這些敗壞國朝根本,危害天子權威的國之蠹蟲,抓出來,斬儘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