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康十四年,三月初一。
此時的月曆,都為農曆,若換成後世的公曆,此時已過了四月中旬,偏五月了。
料峭春寒過了大半,渭河上雖還有些寒氣,不過終究還是暖和了起來。
渭水河道灘塗上,一群農家散養的鴨子正在浮水,岸邊,七八個農家小孩兒歡騰的追逐嬉鬨著。
不過,等他們看到河道中一艘高大的樓船緩緩駛過時,樓船三樓窗戶上隱隱還有人影閃動,登時跳腳招起手歡呼起來。
不過也有那頑皮的小子,忽然解開褲兜,掏出麻雀衝著河裡撒尿。
這混帳行為惹得他姐姐大怒,在後麵狠踹一腳,將壞小子踹進河水裡。
壞小子倒也不惱,灌了口摻著自己尿的河水,反而還得意的哈哈大笑。
卻不知若非他姐姐那一腳,這一會兒他灌進嘴裡的,就不止是尿了。
河道大船上,一個親兵緩緩的放下了手中的長弓……
樓船三樓臨窗邊,一個紮著兩丸子發髻的圓臉小丫頭,卻還在叉腰跳腳的罵:“什麼好下流種子,呸!瞎了眼黑了心的孽障!就該讓人踹出你的腸子來,再讓你拉尿……”
“下流種子!”
“黑心孽障!”
在她身邊,兩個比她還小一些,長的一模一樣粉雕玉琢的小丫頭子,也跟著叉腰跳腳對著窗外罵。
隻是她們的個頭太矮,踮起腳才能看到窗外,這一蹦一蹦的,隻能不時的露個頭……
一旁看了半天熱鬨的晴雯、小紅、春燕等丫頭卻笑彎了腰,紛紛嘲笑小角兒要長針眼了。
小角兒也不隻會逆來順受,忍了半天,還嘴一句:“你們也看過,看過三爺的!”
“呀!!”
一陣兵荒馬亂!
外麵這般熱鬨,正中臥房內卻一片清幽。
誰也不曾想到,往日裡都是黛玉使小性兒,老成些的紫鵑安慰,今日卻是紫鵑在生悶氣,黛玉滿臉堆笑的開解著……
“好啦,彆惱了。都說了呀,三哥哥有他的打算,他如今正在外麵努力拚搏,最多再過二三年,就能帶著家人一道遠去。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現在說開?家裡一旦鬨開,三哥哥縱然不懼,我也不懼,可憑白添那麼些惱做甚?再說,現在說開了,也並不能怎樣,不會真的在一起。都還小呢……”
原來是黛玉為了賈琮考慮,竟不準備在回京後公開兩人的關係,以免家裡鬨開了鍋。
她心裡是有反叛因子的,有賈琮的承諾和對未來的勾畫,再因為晚來一步的緣故,可以容忍寶釵的存在。
但換成寶釵那邊,怕難以接受。
更不用說賈母等人了,哪怕不考慮寶玉的心思,賈母、賈政等人也絕不會允許賈琮在和寶釵好上後,再對黛玉動心思。
傳揚出去,便是妥妥的醜聞。
而且,不僅是對賈琮的醜聞,外麵人說嘴更多的,更可能是她。
這個世道,對女子從來都不如男人寬容。
黛玉自己並不畏懼,卻不願因為她牽連到賈琮。
她希望能安穩上二三年,等賈琮功成身退後,再乘坐著這條大船,在風和日麗中,一家人一起渡過滄海,去看看天和海接壤的地方,究竟是什麼樣景色。
能如此,她就極滿足了……
紫鵑氣道:“我的好姑娘,什麼時候這般善解人意了?你想的雖好,處處為三爺著想,卻不知人家為不為你著想,你可彆忘了那位寶姑娘!萬一讓她成了事……可了不得!就算三爺護著你,姑娘還是低人一頭,這一矮,就是一輩子的事,連以後兒女都要低她兒女一頭!姑娘啊,你可千萬彆犯傻!”
黛玉聽的麵色羞紅,眨了眨眼,目光眺向遠方,似已遙遙可見神京……
她輕聲道:“我信他呢。”
必不負我。
……
“駕!”
“駕駕!!”
神京南門,明德門外,一隊輕騎狂飆突進。
十年前,這等場麵常見。
五年之前,這等場麵並不罕見。
三年之前,這等衝撞之人亦有。
但這一年來,這等場麵幾乎不見。
因為,皇威日隆!!
軍機處成立後,軍權日益被崇康帝攏在手中,軍法日嚴。
京中紈絝懾服皇威,受家長嚴訓,不敢再造次。
城門卒看著自南而來的輕騎,絲毫沒有收斂降速的意思,登時大怒,欲架起拒馬阻攔。
卻被從城頭跑下來的城門老軍頭趕緊攔下,等小心恭送這一隊輕騎進城後,才破開罵道:“瞎了眼了,不要命了?也不看看這是誰?這是太後娘娘的娘家人,彆說咱們這,便是進皇宮都不用下馬。你就敢攔她?”
年輕城門卒不服氣道:“如今誰還敢當街縱馬?那些王府的世子小王爺都不敢,憑甚她就敢?”
老軍頭聞言嗤笑一聲,道:“那些王府?”
大乾本就嚴防宗室,那些王府空有皇族尊貴,實則半點權力也無。
稍有動靜,都會被天家敲打。
聖祖、貞元二朝還好,到了本朝,當今天子出了名兒的刻薄寡恩,借著三大皇子暴斃案,宗室讓他清理了一半,越是近支越是淒慘。
如今都中那些王府,一個個跟受了驚的耗子一樣,哪個還敢露頭?
如何能同太後娘家唯一侄孫女兒比?
不過他這個老神京人,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隻不屑的搖搖頭後,就不再多言。
眯著眼看著那隊疾速遠去的輕騎,嘖嘖出聲的搖了搖頭。
京中又要熱鬨了啊!
……
大明宮,養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