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康十四年,三月二十二。
昨夜一夜星辰燦爛,卻自黎明始,漫天烏雲遮天蔽日。
雖說春雨貴如油,可是……
天子千挑萬選出來出京圍獵的日子,卻等到這樣一個天氣,實在讓人尷尬……
崇康帝金盔金甲,騎乘禦馬,在百餘位宗室王公、皇親國戚、武勳親貴和當朝重臣的護從下,先祭拜了奉先殿,又往重華宮和慈寧宮拜彆了太上皇和皇太後,隨後領三萬禦林軍中一萬五千兵馬,並五千隨駕侍奉之宮女、昭容、禦醫、黃門侍者及禦膳房、禦藥房等,合計兩萬兵馬隨從出宮。
太常寺布置的禮樂隊伍浩浩蕩蕩,帝王之樂貫穿了整座神京城。
四頭大象,四頭白鹿,十二匹白馬開道,儘顯祥瑞。
京兆府並長安、萬年二縣掌印官近來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召集百姓,教化叩禮,在今日迎聖。
聖駕自朱雀門而出,所過之處,禦道兩旁的百姓便紛紛跪倒,山呼海嘯的萬歲聲。
禦林軍、錦衣衛負責護衛事宜,賈琮這位當朝冠軍侯,親自穿著常服便衣,帶著上萬錦衣衛穿插在禦道兩邊。
不止為了防止刺客,還要防止有人攔聖駕告禦狀,上/訪……
這個大日子,若讓七八個告禦狀的百姓攔下,崇康帝不可能當著萬民不理會,可真要理會,今日出行也就泡湯了。
有沒有上/訪人員呢,當然是有的……
後世尚且有,更何況當下。
賈琮自己都攔下了一樁,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好在那些鳴冤百姓的絕望嘶吼聲,被周圍的山呼萬歲聲壓住,不然今日要出大問題。
看著那一張張絕望的臉,賈琮到底不落忍,吩咐了將這些人全部帶入詔獄,事後過問他們的鳴冤之事,也算平複一下良心的譴責……
從卯時初刻起(淩晨五點),一直到巳時末刻(十一點),聖駕才終於出了明德門。
不過京兆府尹和長安、萬年縣令還有賈琮海鬆一口氣後,依舊不能鬆懈。
京兆府尹是衣紫袍配銀印的高配大員,賈琮更是當朝一等冠軍候,哪裡隻能將天子送出城門就能了賬?
他們要一直護送崇康帝出京三十裡,才能折返回京。
神京城至秦嶺鐵網山,總共也不過八十裡的路程。
等崇康帝看到在人群中擠了大半天,一身風塵仆仆的賈琮來到禦前,微微頷首。
雖不複往日謫仙下凡般的風采,顯得有些狼狽,但崇康帝卻沒想治他禦前失儀之罪,反而讚許他忠於王事。
崇康帝是個十分務實之君。
隊伍每行十五裡要停下休息半個時辰,順便整隊。
此時的軍隊比後世的子弟兵儀仗隊差的十萬八千裡,雖也皆挑選的威武雄壯之卒,但走不到三裡就亂了陣型,到十五裡,簡直快成放羊……
休憩時,賈琮被傳至臨時行在。
有諸王和重臣隨駕左右,崇康帝喝著熱茶,問道:“今日朕瞧著有不少想要告禦狀的百姓,你都攔下了?”
賈琮躬身回道:“是,今日乃陛下禦極以來,第一次出京行圍,是當前第一重要之事,以大局為重,所以臣下令,一切驚擾聖駕者,皆先拿下。”
崇康帝還未言,較之當年蒼老許多的寧則臣皺著白眉斥道:“混帳話!聖駕出京行圍自然是大事,百姓含冤難道就是小事?冠軍侯也是讀書之人,當知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聖人之言。”
此言一出,臨時行在內氣氛一凝。
崇康帝眼眸微眯,目光幽幽的看著他這位當朝第一肱骨大臣。
卻沒有說什麼。
賈琮不慌不亂道:“寧相所言在理,但也有疏漏之處。”
寧則臣執掌相權十數載,鼎盛之時,相權甚至比君權還重,這才成為天子心頭之刺。
一身威儀何其重也,連尋常親王與其相對,都要禮讓三分。
禮絕百僚之言,又豈是頑笑?
聽賈琮直言自己言語中有疏漏,寧則臣不怒反笑,嗬嗬道:“老夫恭聽寧侯教誨。”
賈琮似未聽出寧則臣言語中的譏諷,淡淡道:“寧相弄錯了一件事,天子出京與百姓之事,並非對立,隻能二者存一。朝廷官員不作為,無能瀆職,使得百姓衙門難進,隻能冒死想要攔下聖駕告禦狀鳴冤。正是天子出京,才給了他們這樣的機會,顯露在錦衣衛眼中。本官已經將今日所有試圖攔駕告狀的百姓,悉數帶入詔獄,一個一個問他們的冤情,再一樁一樁的去解決。錦衣衛為天子親軍,這是陛下給他們的恩德。所以,今日之事,並無民貴君次之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