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康十四年,三月二十六。
大明宮含元殿,大朝。
崇康帝將昨日收到的過百封折子留中不發,今日廷議。
這便是一個明顯讓步的信號,因此,滿朝文武,尤其是蘭台寺禦史言官,紛紛請求天子仁德為懷,減少大辟之刑。
連久病不出的蘭台寺禦史大夫楊養正,今日都特意上朝。
楊養正是朝中難得的既非新黨也非舊黨,卻執掌蘭台的兩朝元老大臣。
素來嫉惡如仇,剛強正直。
但就算是他,也同崇康帝道:“陛下,如今叛逆悉數就擒伏誅,朝野間再無奸邪,但大乾也因此元氣大傷。好在乾坤已正,時局均衡,新法大行天下,隻要休養生息,不出十載,盛世必至。值此時機,若大興殺戮,與天和有乾,非社稷之福也。”
連楊養正都出來表態,愈發引得滿朝熱議。
一直木然著臉,目光漠然的崇康帝,環視一周後,目光落在了武勳班臣排在第二位之人身上,眼神忽地凝了凝,緩緩開口,聲音低沉的問道:“冠軍侯,你以為如何?”
崇康帝開口那一瞬間,喧鬨的朝班已經瞬間安靜。
隨著他的發問,無數雙文武大臣的目光,落在了賈琮身上。
有審視,有冷漠,有疑惑,也有期待……
賈琮出列,朗聲道:“回陛下,臣依舊以為……除惡務儘!”
崇康帝嘴角忍不住往上挑了挑,不過隨即恢複正常。
即使他心裡已經知道,當前局勢容不得一硬到底,弊大於利。
但看到自己的臣子有如此堅持,還是滿意的。
不過賈琮這一言,卻捅了馬蜂窩。
許多大臣的確畏懼他如今的權勢,但那畏懼的是他身上天子親軍首領的光環,不是畏懼他本人。
現在連天子都在遲疑中,意見未定,賈琮自己拿定的主意,顯然和天意無關。
所以,滿朝大臣批判起來,毫無顧忌。
“不恤天德,不憫人情……”
“位高不仁,爵貴無義……”
“雖居顯位,卻無高德……”
七嘴八舌的討伐聲,總結起來便是,賈琮如今位高權重,爵位極高,然卻不思慮著為國分憂,以國事為重,一味好殺,殘暴不仁。
“賈琮,你怎麼說?”
看著麵色漠然,好似渾然不覺周遭彈劾,靜靜站在那的賈琮,崇康帝緩緩問道。
賈琮答道:“在其位,謀其政。臣為錦衣衛指揮使,天子親軍,故當以維護皇權穩定為己任。以臣之職位來看,最好的法子,必是除惡務儘。叛逆之人若不誅儘,豈非瀆職?”
寧則臣皺著白眉,側著乾瘦的身體看著賈琮,道:“冠軍侯,並非不誅叛逆,隻是此案牽扯極廣,許多人都是糊裡糊塗就從了逆。即使這些人同樣該殺,但其家人,其九族,是不是也必須要殺?如此牽連下去,十萬眾都不止。”
賈琮淡淡道:“元輔,本官為錦衣衛指揮使,便隻從此位看事。依律,謀逆者為十惡不赦之罪,本就當誅儘九族。
至於此舉會不會影響朝廷,影響朝政,影響天下安定,那需要陛下和軍機大臣們來判定,卻輪不到本官這位錦衣衛指揮使來擔憂。
在其位,謀其政。不在其位,便不該謀其政。本官除卻思慮皇權安危外,若還去思慮朝局,那才是僭越。到那個時候,才應該被如此喊打喊殺。
從錦衣衛指揮使的職位來看,再沒有比將叛逆斬儘殺絕更妥當的措施,來維護皇權。
而其他的得失穩定因素,則該是元輔這位國朝首輔並其他軍機大臣統一思量,再與陛下給出建議。
若本官把這些都想到都做了,還要你們做什麼?”
寧則臣:“……”
一滯之後,寧則臣老眼逐漸明亮,深深看了賈琮一眼後,正過身,看向龍椅上眼神傲然的崇康帝。
君臣相得了一輩子,寧則臣太了解此刻龍椅上這位帝王此刻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