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姐姐……”
滴翠亭上,湘雲、探春等人目光擔憂的看著寶釵。
原今早薛姨媽一家從東府搬至後街一套小院內,她們就覺得奇怪。
不過猜測許是為了避嫌,不讓人說薛家攀附富貴。
而賈琮之前托付寶釵幫忙照看家裡,可如今東府已經不再是賈琮的家了,寶釵也便舍下了……
李紈、鳳姐兒等猜測還深一層,搬出東府,許是為了方便待嫁。
但她們未說出口的是,除卻太子選正妃,會大張旗鼓的如民間操辦婚事那般娶太子妃進宮。
其她如良娣、孺人等,都是先進宮當了秀女,再有太後、皇後過目,才能選進東宮去的。
若進不得宮,一切都休談。
可是太子正妃……
還可能麼?
彆說前兒夜裡薛姨媽鬨那一出,就算沒那一出,古往今來,可有商賈出身的太子妃和皇後?
再加上前兒夜裡那一出,斷瞞不過人去,如此,寶釵的正室路就算絕了。
否則,必有人彈劾。
到那時,才會更加尷尬。
寶釵何其驕傲的女孩子,怎會受此羞辱?
可當不了正妃,若能進宮也好,賈琮必能安排妥當,現在當個良娣,日後少不了一個皇妃,甚至皇貴妃也有可能。
偏今兒一早薛家一家人都搬了出來,又錯過了機會……
連內宅閨閣姑娘們都知道一個理兒,許多事,一步慢,步步慢。
可是這一切,又能怪得了誰?
所以湘雲、探春等人都不知該如何安慰……
寶釵靜靜的坐在那,白皙的俏臉如杏花一般,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方緩緩抬起眼簾。
一雙杏眼雖微紅,但始終留有一分堅守和堅強,不曾落下淚來。
她強笑了聲,道:“不妨事的。”
蓮花池內,六月的荷花已經開了。
可那氤氳著晨露的荷花花瓣,似也沒此刻隱隱淒然的寶釵美豔。
寶玉站在亭內,怔怔的看著此時的寶釵,忽然覺得,這位寶姐姐,似比林妹妹更美……
正這時,忽見二人從園外而來。
踏過竹橋,一丫頭遙遙招手,人還未至,就大聲高興道:“姑娘,平兒姑娘來請姑娘一並進宮哩!”
寶釵聞言一怔,眼神中閃過一抹茫然,湘雲、探春姊妹等人卻激動起來,一起去拉寶釵,道:“好姐姐,三哥哥來接你來啦!”
未幾,就見平兒和寶釵身邊的鶯兒一道走來。
平兒就要給幾個姑娘見禮,卻被探春一把抬住,道:“好姐姐,你這是想讓我們給你提前磕頭不成?”
平兒紅了臉,忙擺手謙讓。
熱鬨稍許,平兒就同寶釵溫婉笑道:“好姑娘,我尋的你好苦。三爺派宮人來給咱們搬家,卻總尋你不到。到後街一問,才知道來了這邊。快隨我去罷,一會兒就該出發了。”
寶釵這會兒也回過神來,微笑道:“好端端的,你尋我做什麼?”
迎春聞言一愣,迷糊道:“不是說琮兄弟接你進宮嗎?”
探春等人卻感覺到好像有些不對了,忙拉了拉迎春,讓她不要插口。
平兒卻是個極伶俐的,看出寶釵眼底深處的苦色和隱隱偏激之色,忙賠笑上前,拉住寶釵的手,柔聲道:“好姑娘,你可千萬彆多心。好些事都是陰差陽錯,誰都不曾料到會發生。但隻要咱們自己一笑了之,那些陰差陽錯也就是一場頑笑罷了,誰還當真?三爺什麼樣的人,姑娘最是明白。你既了解他的心,就彆和自己較勁生氣,不然到頭來心疼的還是他。
還有一樁事要勞煩姑娘,也不知怎地,三爺就成了太子,金貴是金貴,可聽宮人說,他昨兒在東宮連眼都不曾合一下,今兒一大早,就立刻打發人出宮來接人。也不知宮裡到底是什麼樣的,連爺都這般不好熬……好姑娘,算是我求了你,你就和我們一道進宮去瞧瞧罷。我們爺最聽姑娘的勸了……”
一旁探春、湘雲二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激讚之色。
怪道鳳姐兒幾百回在她們跟前嘮叨,說悔不該當初把平兒送給賈琮。
隻看她如今這般表現,就知道鳳姐兒為何後悔了。
竟沒有一絲妒意,真真讓人敬服。
兩人正想助攻一回,成全平兒的苦心,卻見方才一直沒有落淚的寶釵,此刻卻淚如雨下。
她撫了撫平兒的鬢角,感動道:“怪道他從前和我說,平兒姐姐的心比金子還珍貴,比冰雪還潔淨……”
平兒聞言臉一紅,正習慣性的想謙讓自貶,寶釵卻愈發落淚成雨,哽咽笑道:“我明白這怨不得誰,也不曾和自己較勁,隻盼姐姐能容我靜些時日緩一緩,現在過去,我心裡實在過不去……琮……太子殿下那邊,有顰兒和平兒姐姐照顧著,必不會有事的。”
平兒還想勸,一旁探春卻歎息一聲,道:“姑娘自去罷,寶姐姐她……要自己靜靜。沒事的,你讓三哥哥過幾日再派人來接就是。”
探春看出來,寶釵這是故意要給一個交代。
什麼交代?
不過是讓出賈琮身邊一個又一個的位置,不然,她心裡又如何過得去那道坎兒……
儘管那一夜,寶釵心裡已經打定主意,若賈琮有個好歹,她必不苟活。
可是,這些心思,在沒有機會做到後,說出來隻能徒惹人笑。
相比之前黛玉的勇敢決絕,反倒讓人看輕了去……
所以,寶釵為了活的有尊嚴些,隻能選擇一讓再讓……
縱然想不透徹這些,隻猜出了一半,探春都心疼的紅了眼,去抱了抱伏在欄杆上落淚哭泣的寶釵。
何謂造化弄人?
不過如此罷……
……
“啊……哈哈哈!”
平兒獨自回到東府,就看到一隊隊宮人將她們的箱籠搬上車。
而小角兒甚至晴雯、春燕、香菱等人,都開心的追跑笑鬨著。
平兒喊住了她們,嗔怪道:“這會兒了還瘋?”
春燕嘻嘻香菱嘿嘿小角兒嘎嘎,晴雯撇撇嘴道:“姐姐你說了進宮後一步不能多行一句話不能說錯,我們進去前,這不是最後再瘋樂一回嘛!”
“就你歪理多!”
啐怪了句後,平兒又道:“咱們就要離了這,走之前總要同西邊兒老太太、老爺、太太打個招呼,行個禮……”
春燕奇道:“姐姐先前不是說不好去見嗎?”
見了誰跟誰行禮?
平兒解釋道:“那是另一回事,這次是離彆,不去告辭拜彆,就失禮了。”又同噘起嘴不樂意的晴雯道:“隻當看在老爺、太太的麵,就是爺回來了,一樣敬著老爺。”
晴雯問道:“那要磕頭不?”
平兒想了想,道:“福禮罷。”
晴雯便不再說什麼,一行人一起往西府而去。
……
榮國府,榮慶堂。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看著堂下站著大大小小一眾丫頭,平日裡連進榮慶堂的資格都沒有,此刻卻隻福身禮了禮,還說什麼道彆之言,所有人心中都浮起這句話來。
榮慶堂內的媳婦丫頭們,一個個豔羨的眼睛都紅了……
而賈母,則憋的快喘不過氣來。
她倒想端起架子訓兩句話,可想起那孽……那人的身份,這些好幾個都是他的女人……
論起來,倒比她還尊貴。
她若是不知好歹的倚老賣老,那人絕情起來六親不認。
如今連祖孫之情的情分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