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原本想要和平兒等人吃團圓飯的意願,終究還是被耽擱下了。
也不知是否是因為之前否定了內閣大規模官員調動的緣由,所以文官們故意來尋麻煩,總之,在午時時分,軍機大臣林清河、吳琦川並新任戶部尚書左中奇求見。
含元殿內,賈琮目光清淡的看著三位當朝重臣。
左中奇原是齊魯巡撫,新黨中堅乾臣,為崇康帝所重,調入京中升為計相,執掌戶部部堂。
左中奇看起來相貌尋常,但周身氣度凝練,看得出平時頗有威儀。
見禮罷,賈琮開門見山問道:“何事?”
林清河和吳琦川大概不大習慣這種直來直往的說話藝術,一時似不知如何作答,左中奇倒是乾脆,躬身道:“啟稟太子殿下,臣等是為國庫銀匱之事而來。”
賈琮聞言,微微眯起眼,道:“新法大行已有二年,國庫日漸充盈,朝廷怎會有銀匱之事?”
林清河這會兒反應過來,忙道:“殿下,若按正常年份,戶部的銀子自然是夠使的,還會有盈餘,怎樣也能支撐到夏稅解入藩庫。隻是今年實在是……諸事太多。隻兩場國喪,就要花費百萬兩銀子。當然,這筆銀子該花。除此之外,還有鐵網山春圍之事,死傷無數,為撫恤戰歿兵卒,朝廷又要額外支出一大筆銀子。再加上先帝從邊軍調撥數萬大軍進京,更是一大筆開支……這些銀子花完,若國中無事,臣等也能咬牙堅持,總也能熬到夏稅收上,也就應付過去了。
可是,夏汛將至,今年南省多雨,洪澇不減,河道衙門急奏,長江水位已經超過往年水準。河工要加強,這筆銀子無論如何也少不得。另外還有齊魯之地,今年遭遇大旱,絕收已成定局。若不安撫妥當,數百上千萬災民流離失所,將會成為大禍哪!
可除卻河工銀子,朝廷實在拿不出賑濟災民的銀子了!”
賈琮腦仁隱隱作痛,問道:“河道需要多少銀子?齊魯又要多少銀子?”
吳琦川忙道:“按照過往的經驗,河道至少還要二百萬兩銀子。至於齊魯……怕是千萬兩銀子都打不住。齊魯之地的糧價,已經開始飛漲了……不過殿下,臣以為,若是河道能有賢能之臣出掌,說不定能少用許多銀子。”
賈琮聞言險些氣笑,他麵色驟變,目光淩厲的看向吳琦川,沉聲道:“孤之所以不願以帝王之術行平衡之道,便是為了朝廷在辦大事時能少些黨爭算計,能同心協力往一處使力。國難當前,孤實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孤身負前朝皇族血脈,亦曾設想與諸臣立下不殺士大夫之誓。但吳卿今日之表現,讓孤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吳琦川聞言,麵色驟然煞白,一口老血差點噴出,眼神駭然的看向賈琮。
何謂殺人不見血,無過於此!
此言何其毒也!!
若是讓天下士子知道,太子本欲立下“不殺士大夫”的誓言,卻因他而毀,吳琦川用屁股思考,都能想到他的下場如何。
滿身大汗如同水裡撈出來的一般,吳琦川跪地磕頭道:“殿下,臣昏聵無知,臣……”
“你昏聵?不,你一點也不昏聵,你精明的很!”
不等吳琦川說完,賈琮便厲聲道:“為了爭權奪利,你絞儘心思!為了不讓趙青山、柴梁進京,你們更是煞費苦心!
昏聵?論能為,論手段,你吳琦川也算得上當世人傑,新法偉業,你吳琦川功不可沒。
可是你的眼界和胸懷太窄,你的名利之心太重!
是不是以為孤暫不理政務,將大權悉數托付於你們,你們就也想嘗嘗如寧則臣一般操持天下權柄的滋味?以為趙青山柴梁那兩個硬骨頭回來,你們就不自在了?
你們以為這天下大權是福利麼,是給你們享福受用的麼?
先帝坐在這個位置上,十四年如一日,戰戰兢兢,一天隻睡兩個時辰。寧則臣年不過五十,就熬的滿頭白發,耳聾眼花。
他們是在享福受用麼?他們是在用手中的大權作威作福麼?
不是!
他們是在為大乾的億兆黎庶,是為了開大乾萬世之太平而受苦。
如此,才有了今日大乾新法大行的局麵,他們的豐功偉績,才會被青史銘記,才會被萬民敬仰。
你們分明已經參與到了這場偉業中,付出多少艱辛努力才打開了這難得的開局,為何不繼續同心協力的走下去,徹底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
偏為了些蠅營狗苟,自甘下賤!!
你也是經世的大儒,怎會墮落到這個地步?
你這連黨同伐異都不算,純粹是因為利欲熏心!
若是新法大業因你今日而起的黨爭夭亡,你吳琦川便是大乾的千古第一罪人呐!”
“噗!!”
吳琦川一口心頭血再也忍不住噴出,麵如金紙的跪倒在地,整個人顫栗不止。
而一旁的林清河、左中奇均是麵色大變。
今日之言若是傳了出去,吳琦川自然落得個連狗屎也不如的地步,一生清譽喪儘,成為天下啐罵唾棄的對象,而連他們同行的二人,都要受到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