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看了看這位在內務府大臣位置上坐了十數年的大臣,眼睛微微眯了眯,道:“這話,得從孤還是錦衣衛指揮使說起。”
聽聞賈琮之言,殿內諸人臉上多閃過些不自在。
做臣子的,最盼望的是君王能垂拱而治,給他們最大的自主性。
最怕的,就是君王知道他們的底細……
偏偏,上頭這位監國儲君,是以錦衣衛起家的。
誰家還沒點見不得光的糟心事虧心事?
這要是讓上麵這位知道了,那還能落著好?
果不其然,越是擔心的事,越容易發生。
他們便聽賈琮淡淡道:“孤在江南奉先帝旨意辦差使時,聽聞了許多關於你們皇商的傳聞。大多,都不是好話。欺行霸市、巧取豪奪、強搶民女甚至害人性命!這種傳聞,在各省幾不算新聞。孤也著人打聽查探了番,十之七八,都是真的。偏偏,各省府衙,礙於你們皇商的身份,忌憚你們可直達天聽的權勢,是敢怒不敢言呐。
你們打著天家的旗號,行觸犯國法、魚肉百姓、為禍地方的勾當,肆無忌憚,為所欲為!
原本孤回京後,便要奏明先帝,對這等人嚴加懲處。
隻是沒想到,歸京後諸般大事連連發生,因而耽擱下來。
今日,孤得了些閒,正巧你們也都在京,所以就想當麵問問你們,到底是誰給你們的膽子,讓你們如此無法無天,膽大妄為?
薛蟠,來,你先說說。當日指使家奴,打死無辜百姓的感覺如何。
你可知國法何在?你可知天威何在?”
薛蟠:“……”
塗脂擦粉精心打扮了一早上的薛蟠,做夢都沒想到,賈琮今日招他前來,是為了第一個拿他開刀做筏子。
若是從前在賈家,他或許還有些勇氣嘻嘻哈哈點頭哈腰賠不是,妄圖插科打諢混過去。
可在這天家皇城明德殿中,看著端坐皇椅上威嚴尊貴的賈琮,薛蟠哪裡有膽量渾說?
再看看殿上的大漢將軍,似隨時要將他撲殺,唬的兩股戰戰,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嘴巴張了張,哆哆嗦嗦的說了兩個“臣”字,便再不知該說什麼了。
賈琮見此,不再看他。
一旁察言觀色的王春見之,忙上前,取出一份名單來,一口氣連念了七八個人的名字。
每念一人名字,便有兩個錦衣衛校尉上前,架起一人離開。
直至最後,王春口中吐出“薛蟠”二字時,薛蟠連跪都跪不穩當,被兩個錦衣大漢拖出殿外。
殿內諸人,幾乎沒人不知賈琮與薛家關係的。
如今看到連薛蟠都落到這個下場,諸人心中無不駭然驚恐。
天家,果然還是那個天家。
貞元朝時,葉太後一族幾乎死絕,如今隻留下一個女子留在宮中。
先帝時期,董皇後一族因為皇子暴斃案,被殺的乾乾淨淨。
而如今,薛家甚至還未嫁女入宮,最後一個男丁就要保不住了嗎?
連與太子大有淵源的薛家尚且如此,更何況他們?
賈琮目光掃視一圈後,沉聲道:“這些人,都是身上沾著人命之人。孤為太子,豈能容忍?至於你們,孤相信,你們當中,有人比這些人更可恨!”
這淩厲的話鋒,讓滿堂人站都站不住,紛紛跪下請罪。
卻不想賈琮話鋒一轉,語氣又淡淡道:“隻是念及你們祖上薄有微功的份上,也念及……如今國事艱難,孤暫不深究。朝廷如今難啊,江南雨水不斷,江河泛濫,河工吃緊。如此倒也罷,偏齊魯又半年無雨,赤地千裡。數百萬百姓,麵臨饑荒之災。今年內務府一切珠寶、綢緞、瓷器、茶葉、禦酒的采買,全部終止。預算銀兩,悉數撥付齊魯,用以賑災。隻是,仍有百萬石糧食的缺額……”
話至此,殿內諸人若是還不明白今日鴻門宴為何而來,也就活該當死了。
自內務府總管大臣董殿邦起,凡是這些年心裡有鬼的,無不紛紛慷慨解囊,為朝廷為殿下分憂解難。
越是自知屁股不乾淨的,出手越大方。
有的人連賈琮都為之側目……
不過這些人也是沒辦法,殿內還有一隊錦衣校尉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
要是不能讓殿上那位滿意,清算起來,他們全部家產保不住不說,怕連闔家腦袋也保不住。
當近百位內務府官員和皇商們一一報出他們的數字後,賈琮用心算了算,大概有一百五十萬石糧食。
這是一個龐大的數字,足夠先解眼下的燃眉之急。
齊魯倒也不是完全沒糧,偌大一個省份,怎會徹底絕糧……
關鍵是,因為絕收成為定局,現在山東各地的糧價一日三變,漲的讓人害怕。
然而越是漲價,各處糧米商鋪也就越是惜售。
商人逐利本是天性,若是放在嘴邊的肉不吃,那也不能叫商人了。
但他們這般,卻造成了惡性循環,讓糧價越來越高,底層百姓苦不堪言。
齊魯之地的百姓缺少信心,他們不知道朝廷會不會賑濟。
有這一百多萬石的糧食送進去,除了能立即打壓下糧價外,還能讓百姓對朝廷生出信心。
這一點,比糧食本身都要重要。
自古山東多不屈之民,雖出不了皇帝,但土匪妖教卻是層出不窮,譬如白蓮教。
若是讓人趁機在齊魯生事,必成大禍。
等到那時再平叛,花費的代價超乎想象。
所以,賈琮今日才不得不想出此計,暫緩難局……
看過記錄“納貢”的名單後,賈琮緩緩點頭,道:“諸卿能有此忠孝之心,孤甚慰之。這些糧食,不必運往京城,直接送至齊魯便可,一個月內,那裡會有錦衣衛和齊魯府衙之人接收,正好,如今江南夏糧收獲。孤聽說,兩湖今年是個豐收之年……
以大功贖大罪,用這些糧米救活萬千百姓的性命,贖去爾等這些年犯下的罪過。對於過去的那些事,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當你們一時糊塗。但孤還是要提醒你們一回,隻此一次,下不為例。若再有人打著天家的名義,胡作非為,莫要怪孤不念你們舊日之功,絕不容情。”
“臣等絕不敢再犯。”
……
“什……什麼?!”
賈家後街,薛家宅院內,薛姨媽聽聞薛蟠隨行伴當回來報信之後,恍若被天雷劈中一般,唬的魂飛魄散,險些沒昏過去。
她做夢也沒想到,東宮好好的將她兒子薛蟠招去,竟會被下了詔獄!
她原還以為,是為了商議太子成親之事……
薛姨媽涕淚登時流了下來,慌亂沒了主意。
連寶釵都麵色發白,在裡間讓婆子傳話,代她問外麵薛蟠的長隨,到底發生了何事。
那長隨也是聽內務府中薛家世交之人傳的話,將明德殿內的事大概說了遍後,寶釵也就大概明白了賈琮的心思。
麵上露出苦笑來。
她想過賈琮或許會敲打她娘一番,但沒有想到,會用這種方式,也沒想到,會敲打的這樣狠。
薛家這回,怕要將整個家底兒全部送進去。
不過……
賈琮這般做,或許也是為了怕日後,她這些娘家人,再打著她的招牌行事,惹出禍事來,再讓她作難罷……
寶釵心中如是想到,不過隨即又患得患失的想到,會不會是賈琮果真生氣了,不止生她娘的氣,連對她也不滿……
就在寶釵怔怔出神,麵色黯淡之時,忽然聽到外麵傳來一道急切的聲音:“姑娘,外麵來了宮中天使,要見姑娘呢。”
寶釵聞言,眼睛登時一亮,忙道:“快請。”
未幾,就見一宮人躬身而入,捧著一木匣,道:“太子命奴婢送此物於貴人。”
寶釵忙道謝接了過來,宮人不再停留,送到寶釵手後,立刻離去,也不理會薛姨媽討好的留客。
等宮人離開後,寶釵緩緩打開了木匣,隻見匣內擺放著幾朵宮花,並一張紙箋。
她心中緊張的拿起紙箋一看,眼淚登時流了下來。
隻見箋上寫著: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耳邊又傳來薛姨媽的聲音:“寶丫頭,你去求求琮哥兒,求他放過你哥哥罷!”
聞言,寶釵輕輕垂下了眼簾……
既然了然了賈琮的想法,這一次,她決定不再妥協,她絕不會讓他再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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