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西城,榮國府。
入夜時分。
榮禧堂東廊下三間小正房,偏院。
此處原是趙姨娘與賈環的院子,便在王夫人尋常所處的那三間小正房後。
如今王夫人進了達摩庵內禮佛,賈家正經太太除了賈母外,就剩下王熙鳳和李紈。
不過就算如此,趙姨娘也不敢蹦躂,因為她害怕王熙鳳。
哪怕如今她一個女兒進了宮,一個女子和太子是極好的兄弟,可出身下賤帶來的自卑感,是起自骨子裡的。
所以,如今她在賈府雖自在了許多,卻依舊不敢隨便翻浪,倒也是件好事。
這一日,前麵熱鬨非凡,趙姨娘卻也有自己的客。
說來有趣,寶玉的寄名乾娘藥王廟的馬道婆,倒和趙姨娘談的來。
趙姨娘每每得了些銀財,便施舍給馬道婆一些,讓她在藥王佛前,給賈環供上一碗長明燈油。
今日賈家如此熱鬨,馬道婆來之後,往賈母跟前略略坐了坐,便直往趙姨娘處請安。
見趙姨娘仍在裁剪碎步填鞋樣子,不由大奇道:“我的菩薩!你怎還做這等事?”
趙姨娘倒是沒覺得怎樣,哼哼一笑,道:“我不做這些,又做哪些?”
馬道婆慈眉善目的模樣,說話和和氣氣,笑道:“怪道人說富貴的人天生富貴,偏她自己還不覺得。往常我並不信,如今見了奶奶,倒是不得不信了。如今滿神京的王公府第都在羨慕奶奶大福運,隻奶奶自己不覺得,竟還操持這些。哎喲喲!真真是阿彌陀佛,傳出去哪個會信?”
趙姨娘聞言麵色一喜,身子往前探了探,道:“外麵果真都在誇我?”
馬道婆一拍手,賭咒道:“若有半句謊話,必墜割鼻地獄,進油鍋上刀山!”
趙姨娘聞言愈發眉開眼笑,假模假式道:“哎喲,瞧你這是做什麼?你們佛祖跟前的人,不能亂起誓,不然容易應驗嘍!”
馬道婆:“……”
趙姨娘又美美道:“果真長安城內的王公侯府都在誇我好福氣?她們怎麼誇的?哎喲喲,我有什麼好福氣?不過就生了那麼一對兒女罷了!”
馬道婆:“……”
雖恨不得將那張得瑟臉供到佛祖前熬油點了,不過因心裡有事,所以並未顯出來,反而賠笑道:“奶奶這話可就說對了,奶奶一生的福氣,可不就在姐兒和哥兒身上?如今滿京城的高門誥命,哪個不羨慕?姐兒自不用多說,如今雖還沒得位份,但明眼人誰瞧不出,日後少不得一個皇妃,縱是貴妃也有可能。那哥兒就更不用提了,奶奶怕還不知道吧?如今整個長安的武勳衙內,便以環哥兒為首!”
“噗!”
趙姨娘正吃一盅茶,聽聞此言,卻把將將入口的一口六安茶給噴出來。
更可惡的是,旁人失態噴茶,都是連忙往一邊兒偏去,獨趙姨娘,本來偏在一邊兒吃茶,好似不願讓人分享她的好茶一般,偏噴的時候,對向了人……
馬道婆沉默的拿帕子擦了擦臉上帶著幾片茶葉的茶水,擠出了個勉強的笑容。
趙姨娘忙賠不是道:“哎喲喲!瞧我,豬油迷了心了,往哪吐不好,隻吐你一臉,忒不像了!馬婆婆莫要惱,今兒這些碎布我也不要了,都給你拿去填鞋底!”
見她如此大方,馬道婆也不好再說什麼,僵笑了兩聲後,忽然正色道:“我算是明白,奶奶為何這般貴重,還操持這等賤業……”
趙姨娘心裡轉了轉,笑問道:“馬道婆是神仙跟前的人,說話再沒錯了,你說說,是怎回事?”
馬道婆斷定道:“因為奶奶還不夠富貴!”
趙姨娘笑道:“還不夠富貴?這般還不夠富貴,怎樣才夠富貴?”
馬道婆道:“若三姑娘成為太子妃,成為皇後,甚至再成為太後,這普天之下,還有人敢讓奶奶摸一根針線沒有?”
趙姨娘聞言驚呆了,過了半晌才問道:“馬婆婆這叫什麼話?三丫頭怎能成為太子妃、皇後……”
馬道婆哼了聲,道:“要我說,就是你這當娘的沒用,不然,以三姑娘的模樣、性子,還有誰能強的過她去?若不然,太子殿下怎將後宮諸事都交給她?分明原就是定得她。奶奶想想,若是三姑娘成了太子妃,日後成了皇後,奶奶的親外甥成了太子,老天爺,那環哥兒就是正經國舅爺!再加上他和太子的情分,給個親王都不換哪!”
隨著馬道婆之言,趙姨娘呼吸漸漸粗重起來,如同著了魔怔般,喃喃道:“是啊,三丫頭若成了皇後,環兒豈不是成了正經國舅,我成了皇後的親娘……”
馬道婆得意一笑,道:“可不是?到那時候,普天之下,甭管是王公貴族還是皇親國戚,哪個敢看不起奶奶您?誰還敢再受您一分禮?到時候,您就是這個!”
趙姨娘臉色都漲紅了,不過隨即一滯,道:“琮哥兒都將林丫頭立成太子妃了,哪還有三丫頭什麼事?”
馬道婆高深莫測一笑,從懷兜裡取出一紙包來,道:“奶奶若有膽,為哥兒和姐兒搏一次,未嘗沒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