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進之跟著太子回了東宮, 交好的幾個官員也都跟著來了。
眾人叫皇上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遭, 分座在宮殿裡, 各個垂著頭都不說話。
太子在上頭又急又慌, “你們說說,接下來要怎麼辦?”
於是殿中七嘴八舌地就說開來了。
皇上這次雷厲風行,態度強硬,一向得寵的平陽公主都叫皇上狠狠罵了一通,罰了一通。平陽公主都如此, 若是彆人再跟皇上對著乾……怕是後果更差。
可難道就這麼把糧食放出去?到時候賑災的功勞又不會記在他們頭上,不會記在太子頭上,還不是給戶部、給二皇子做嫁衣裳!
便有人說,“訓了平陽公主又如何,公主在朝中又沒有實職。咱們若是都扛著不交糧,我就不信,難道皇上還能把咱們都貶下去?”
說話的是禦史大夫蕭降的嫡孫, 如今任著正五品的禦史中丞。向來是個傲性子。
不僅是他傲,滿朝就沒有幾個不傲的世家子弟。上朝的時候對皇上彎腰弓背, 說是敬著皇上, 可到了真擰起來的時候, 不一定彎腰呢。
龍椅上的人來來去去,趙錢孫李輪流坐, 可五姓十家就這麼幾個, 哪個論起祖上來, 不是比如今龍椅上的祖宗顯貴得多。
臉麵榮耀了幾百年了, 如今大事小事都不想吃虧。
還是崔進之力排眾議,“依我看,戶部要征多少糧,我們就放多少糧。如今再跟陛下硬扛著有什麼意思?彆的不說,我這邊馬上就要修通永通渠了,便是你們不交糧,戶部光憑著從平陽那裡得來的八萬石糧食就能把永通渠的嘴塞滿了。我沒有拖延工期的理由。
“等水渠修通後,南邊的糧成千上萬地運回來,糧食多寡已經拿捏不住戶部了,到時候就是你們想交糧,戶部都不惜得要。還不如趁著如今陛下發怒了,趕緊把糧食交出來,好讓陛下鬆鬆心。”
蕭家嫡孫聽得皺眉,“可是——”
“——沒有可是。”
崔進之盯了他一眼,“各種利害,我都說得清楚,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跟陛下犯軸。”
“現在的重點是戶部嗎?重點明明是沈孝。他憑著征糧長了臉,進了門下省,往後還不知道有多少寒門還要進朝堂,把咱們擠下去。把眼睛往這上麵盯著才是正事。”
崔進之說罷,對太子拱了拱手,就出了門。
他走了幾步,站在廊下停了腳,透過簷下往外看。
天色剛暮,可是這會兒卻灰沉沉得像是深夜一般。
要落雨了。
關中大旱持續了半年之久,太子與二皇子各出方法,想要在這件事上給對方一個難堪。可是鷸蚌相爭,沒想到最後得利的卻是沈孝這個漁翁。
崔進之目光一冷。
如今朝中剩下的世家都沒經過大事,可他們崔家,可是差點遭了正元帝滅頂的人家。
崔進之知道正元帝的手段有多狠厲,因此才對皇權更懷有敬畏之心。
也更懷有恨意。
皇上想把朝堂裡所有的世家都擼下去,讓他們給寒門騰位子,崔進之冷笑了一聲,想都不要想!
崔進之一路出了皇城,崔林牽著馬就過來,“爺,永通渠那頭剛來人,說戶部撥了一批糧食過去。”
崔進之點了點頭,翻身上馬。
他猶疑了片刻,論理是該一路縱馬沿著朱雀大道出城,直接回了永通渠的。
沈孝替戶部搶了那麼多糧,戶部如今的糧食管夠,可永通渠卻還沒修完。
這幾天要儘快趕著工期,趕緊把永通渠修好了。這是一件實事,陛下一向喜歡做實事的人。
有了永通渠這個政績,太子好歹能在陛下那裡奪回一道麵子。
可是……
崔進之握緊了韁繩,他這會兒卻根本不想去。
昨夜阻止搶糧,今晨殿上對峙,一茬又一茬的政事層出不窮,事趕事,話趕話,一天又一天,他連個喘氣的時間都沒有。
朝事如夜色,滯得讓人喘不過一口氣來。
他隻覺得累。他想回去看看平陽。
崔進之撥轉馬頭,就往東邊的十三王坊走。
崔林忙騎馬跟上,“爺,不去永通渠了?”
崔進之做事有多拚,旁人或許不知道,崔林是他的貼身長隨,自然是知道的。
督工永通渠三個月,大事小事從不假手於人,昔年是個沒有高床軟枕就不睡的貴公子,如今卻跟個苦行僧一樣在工地上熬。
三個月下來,叫太陽都曬脫了幾層皮。
今兒反倒要休息了?
崔進之隻道,“平陽今日受了委屈,我先回府去看看她。”
一路縱馬,下馬時天已經全黑了。他進了府就往東邊拐,進了後院,來到李述的正房門口。
門口守著紅螺和另一個侍女,聲音壓低了正細細碎碎說著閒話。廊下的宮燈隔一盞點一盞,照的夜色朦朦朧朧的。
紅螺見崔進之來了,一下子站了起來。
府裡的兩位主子王不見王,縱是見麵也是在花廳商量事情,甚少來臥房。
崔進之許久不來公主內院,紅螺瞧著他都覺得陌生了,一雙眼盯著他,倒有些防登徒子的意思。
紅螺道,“駙馬爺,公主睡下了,您……”
崔進之卻道,“我不吵她,我隻進去瞧瞧她。”
紅螺遲疑著。
公主雖沒明說,可紅螺是伺候人的,自會察言觀色。公主近來對駙馬爺冷了心了。
如今駙馬爺貿然進公主臥房……怕是公主醒來了不高興。
崔進之見紅螺遲疑不動,當下便冷了眉,“怎麼,我們夫妻要見麵,倒要經過你這個奴才的同意?”
紅螺忙搖頭,“不、不是。隻是……駙馬爺要不稍等片刻,奴這就進去喚公主起身,公主梳妝後再召駙馬。”
誰知崔進之不聽,一把將紅螺推開了,自推開門進了房。
紅螺急得連忙跟了進去,生怕崔進之做點什麼事。
崔進之見紅螺要說話,鳳眼一展就壓住了她的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