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次日。
沈孝他確實是上了一封折子, 可折子的內容卻不是請婚,而是請罪。
七皇子一道奏疏, 說自己督工黃河,發現河南道多地縣令賑災不利,黃河都治理了兩個月了,災民應當早都安置妥當, 可如今都要入冬了, 各地郡縣粥棚都少的可憐,若是入了冬,不是要餓死幾多人。
李勤負責治理黃河, 又不負責賑濟災民, 一來是他忙,二來賑濟災民的話, 手必然要經過各色款項, 李勤貿然動手, 容易落下把柄, 以後就說不清了。
因此他隻能上一封折子, 將黃河賑災現狀告訴父皇。至於父皇派誰來賑災, 如何賑災,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事情了。
李勤的折子剛擺上正元帝案頭, 沈孝就緊跟著上了一封折子,自請有罪。
當初洛府郡守高進貪腐入獄後, 正元帝命沈孝遙領各道禦史核查黃河沿岸郡守, 不少郡守因此被拉下馬, 不少新人因此上了台。
但無論沈孝怎麼折騰,都隻局限在郡守上,再往下的縣令,卻是一個都沒動。一來縣令數量多,沈孝當時並沒有這個時間精力;二來縣令基本都是地頭蛇,真要查起來,其實更比郡守更難查;三來,正元帝當時也沒讓他查的更深。
真要說有錯,沈孝身上的錯也牽強,這事放在旁人身上,早都避之唯恐不及了。可奈何沈孝耿直,偏上了一道請罪折子,這不是自己跟自己身上那身官袍過不去麼。
含元殿裡。
寒露剛過,天氣剛起了涼,含元殿裡就燒起了銀絲炭,室內融融有如春日。
室內非常安靜,於是案桌後正元帝略帶痰的呼吸聲,與時不時的咳嗽聲就很明顯。
沈孝跪在地上,“臣自知有罪,才能不堪再任諫議大夫,自請貶官。”
正元帝不說話,隻目光向下,沉沉看著沈孝,目光隱含探究。
殿內氣氛一時更加凝滯,仿佛山雨欲來的前兆。
正元帝向後靠著椅背,麵容就半隱在暗中,顯得更加喜怒難測。他目光好似有千均重,沉沉壓在沈孝身上,但沈孝卻並無任何懼色。
正元帝可不信沈孝這封折子是巧合。
他前幾日才透出些許賜婚的意思,去試探雀奴和沈孝的關係。雀奴瞧著倒是樂於做這個月老,這幾日一直和金城處得好,聽說還主動拉了金城和沈孝相看,一副清白坦蕩模樣。
可沈孝呢?
他說自己犯了錯,自請貶官,那怎麼還有資格尚公主?他這不是刻意避婚是什麼?
不想尚金城,不想做皇上的女婿,甚至不惜為此自請貶官,沈孝他心裡頭到底有什麼鬼!
正元帝目光愈發冷了,伸手拿起沈孝的請罪折子,將之一把扔在了地上,摔在沈孝麵前。
“請罪折子朕允了。靜仁縣缺縣令,你明日就啟程吧。”
沈孝雙手撿起地上的折子,深深扣首行禮,然後轉身出了宮殿。
進入含元殿時,他還是從四品的諫議大夫;不到一個時辰,跨出含元殿,他就已經成了從六品的縣令。
一個孤臣,得寵時升官如平步青雲,失寵時貶官也似斷了翅膀。
靜仁縣就是當初黃河最先決堤的洛府下轄的一個縣,因人口較多,故評為中縣,中縣縣令是六品官。但也正是因為那縣人多,又是黃河最早淹過的地方,是賑災任務最重的一個縣。
去靜仁縣做縣令,那可是個苦差事。
沈孝走出含元殿,站在高高的白玉階梯上,看著秋日越來越沉的天空。
沒辦法,為了避婚,這是他能在下下策中想到的最好辦法。
他讓七皇子及時將黃河賑災情況捅到皇上麵前來,他自己緊跟著請罪貶官,避過皇上的賜婚打算。
至於去黃河地段做縣令,也是沈孝謀劃好的。越是亂的地方,才越能顯出他的才乾。靜仁縣是災情最重的一個縣,洛府又是黃河沿岸貪腐瀆職最重的州郡。他若能在那裡做出事跡來,就更容易在考課的時候重回長安。
這自然是一條困難重重的路,可沈孝沒有辦法。他寧願去地方上,也不想去留在長安娶什麼亂七八糟的人。
他自斷一臂,不要高官不要厚祿,隻想求一個獨身而去。
*
官員外授州郡官,一般都有裝束假,有足夠的時間收拾行裝赴任。但正元帝下了命令,讓他明日就走,那就一刻都不許耽誤。
沈孝出了含元殿,先去門下省將身上差事都交接了出去。門下省諸位同僚都驚了,怎麼這位升官貶官的速度都跟常人不一樣,跟個竄天猴似的。偏沈孝麵色如常,看不出一點貶官的失落來。
交接完差事,就已經到了午時後。沈孝又退了四品的官袍魚符,換上了從六品官的青碧色袍子。從官署出宮時經過夾道,忽然被一個宮女叫住了。
那宮女福身,“沈大人,公主有請。”
沈孝微皺了皺眉,跟著宮女繞過甬道側門,看到金城公主正站在一棵銀杏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