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兩個月後, 十二月底。
冬至剛過,天氣甫一進九, 驟然就冷了起來,卻不落雪, 空氣中隻是乾冷。
西北風不間斷地吹, 刮在臉上, 仿佛平白無故被老天爺扇了一耳光。
雪披的毛領子厚實而高,李述低著頭, 將臉埋在毛領子裡,避過寒風,踏上了太極宮外的台階。
她剛走了一兩句, 就聽身後有人叫, “平陽!”
緊接著就聽身後傳來一陣子小跑,李述剛轉過身來, 胳膊就被人親親熱熱地攙住了。
安樂穿了紅梅白鶴的雪披,紅底子披風,領子卻是純白的雪狐毛, 趁得她愈發嬌俏。
她笑道,“你來得倒早。”
一雙杏眼打量了李述一遭, “你是不是病了?怎麼又瘦了一圈?”
說話間隔著冬衣, 捏了捏李述的胳膊, 隻覺得觸手都是膈人的骨頭。
李述如今是愈瘦而愈白, 雙頰微微陷下去, 透出薄薄肌膚下的弓骨, 愈發顯出不近人情的冷意。
李述解釋道,“沒瘦,衣服太厚,我撐不起來,顯得瘦了。”
安樂這莫名其妙的親熱來得古怪,二人雖不結仇了,可還不至於有如此的親密勁兒。
李述將胳膊不著痕跡抽了回來,回答安樂那個“你怎麼來得這麼早”的問題,“聽太醫說父皇近來精神頭不好,我怕後半晌他就睡過去了,所以來得早,能多說幾句話。”
入冬後,正元帝的病就越來越重了,李述和安樂今日都是來探望的。
安樂聽了臉色也轉為憂愁,“天氣太冷,把父皇都凍病了。”
二人並肩上了台階,小黃門將她們迎進暖閣裡,室內燒的又乾又熱,一股藥味散不出去。
冬天是索命的季節,無論是對民間衣食不暖的百姓而言,還是對高高在上的帝王而言。
正元帝入冬就得了風寒,往常一次都不落的朝會,今年冬天卻開得斷斷續續。到後來三省長官去麵見,都不在含元殿了,改到了太極宮皇上的寢宮裡。
李述和安樂到的時候,太醫剛請完脈,說,“沒有大礙,隻是陛下不能太過勞累,也不可心緒太動。”
正元帝靠在羅漢榻上,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讓太醫退下去。顯然這句話聽得他都厭煩了。
查也查不出病根來,要說身上具體哪兒特彆不舒服,也沒有。可就是成日價沒精神,天氣一變就要咳嗽要頭疼。
太醫沒敢明說,可正元帝心裡知道——沒什麼原因,就是因為人老了。
正元帝正心煩,就見小黃門領著二位公主過來了。不及行禮,安樂就急不可耐地跑了過去,乳鳥入巢般撲在了正元帝懷裡,“父皇,我來看你了。”
正元帝忍不住笑了一聲,“多大個人了,還這麼不穩重。”
話聽著是斥責,可臉上卻是憐愛的笑。
而穩重的李述呢,則隻是對皇上行了禮,坐在下首的圓凳上,跟親親熱熱的安樂比起來,她跟正元帝的關係就不像是父女。
李述問了一聲,“父皇今日身體如何?可吃了飯了,可喝了藥了?”
正元帝還沒說,安樂就指著小幾上的藥碗控訴,“父皇根本就沒喝藥!”
又見正元帝手裡正拿著一封折子,她登時就不樂意了,一把將折子搶了過來。啪一聲放在小幾上,杏眼圓瞪,繼續控訴,“太醫不是說您要好好休息麼?您還看!”
正元帝無奈,“好了好了,你看這桌上堆了多少折子,不看怎麼行?”
皇上病了,政務處理不了許多,三省堆了不少事兒,這會兒桌上的折子大約壘了快上百封。
但應當都沒有什麼大事,李述想,入冬後一切都蟄伏了下來,無論是黃河水患,還是災情治理,都慢慢上了正軌。
李述便跟著也勸,“太醫說您不要操勞,您可要聽醫囑。”
安樂忙點頭,“是啊,彆看了,那麼多折子,看到晚上都看不完,您還休息不休息了?”
兩個女兒一起勸,正元帝頗有些招架不住,放棄抵抗,“好了好了,朕先不看了。”
他歎了一口氣,“朕也知道要休息,可堆了這麼多事,不處理怎麼行?”
不是還有太子哥哥麼,子為父分憂,天經地義的。
李述在心裡替安樂擬好了台詞,估計安樂就會這麼說。
安樂若真這麼說了,那就是要觸父皇的眉頭。
皇上前腳剛病了,後腳就想推太子上來分權,這是什麼意思?越老,越是把手中權力攥得越緊。
可誰知安樂卻並沒有將話題轉到太子身上,隻是道,“那您也不能熬著身體看折子啊,等您病好了之後再說麼。下頭那些官兒都是吃白飯的,什麼事兒都處理不了,大事小事就給您上折子。”
她抱怨了幾句,語氣顯得頗是幼稚,端過小幾上藥碗,“藥都要涼了,父皇快喝。”
正元帝接過喝了。
李述挑了挑眉,微垂下頭,掩住了麵上的一分驚訝。
安樂跟從前不一樣了。如今顯得更聰明了,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