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楠了然地重新推開門,看著易世安從隔壁屋走進自家小院。
他與易世安已經做了快一個月的鄰居,對這位少年的了解不再流於表象,易世安是個很善良的人,這些天以來他最常做的,就是把自家的糧食送給秦楠與玉言閣的二人。
秦楠當初離開秦家時走得匆忙,言辰清則已經辟穀,一般都是帶言容婉去飯館解決飽腹問題,因此兩人都沒帶什麼食物。
偏偏近段時間城中一片混亂,飯館大多關張,想買酒反倒還容易些,他們這一行堂堂三個修真者,卻陷入了無飯可吃的窘境,最後不得不靠易世安提供的糧食度日。
易世安將手中飯盒放在小院內的桌上,對秦楠笑道:“那我就走啦。”
秦楠點了點頭,目送易世安離開。
據易世安所說,他父親也是一位修者,隻是拜入仙門後就很少回家,家中隻有他與母親相依為命,買東西時常有不便之處,便習慣了多囤些糧食放在家裡,現在家中的糧食吃不完,便拿來送給秦楠他們。
秦楠三人對他很是感謝,言辰清為了表示謝意,還專門傳授了他一套修真的入門功法,易世安為此雀躍了數日,每天給他們送飯時都更加勤快了。
秦楠走到言辰清的屋門外,正準備敲門,卻聽見裡麵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是言容婉以哀求的語調道:“那秦楠怎麼辦?”
秦楠敲門的手頓了一下,喻言墨敏銳地開始對係統實況轉播。
然後兩人聽到了言辰清的回答,他清冷的聲線一如既往的沒有任何情緒,聽上去冷淡而漠然,他問道:“你忘了家訓是怎麼說的?”
言容婉停頓了許久,才道:“家訓為一個隱字,凡我玉言閣成員,都要奉行家訓,避世、寡言。”
言辰清道:“我的事情已經做完了,該走了。”
言容婉焦急道:“可是秦楠前日才破障成為煉體後期的修者,若是魔族攻城,他很可能活不下來啊!”
言辰清頓了頓,語氣有些低沉地緩緩答道:“容婉,我玉言閣最忌諱違逆天命,可是留在這裡,我們幾乎一定會觸及忌諱,我不想看你死。”
門外,喻言墨終於懂得了他們在說什麼。
言辰清來到北境,是為了找天道軒的繼承人,他曾懷疑對方要找的是秦楠,但現在看來應當並不是,再結合言辰清曾傳授易世安功法,對方在找的是誰就很明顯了。
而現在找到了人,言辰清顯然準備帶人先行離開北境,畢竟外麵遊蕩的魔族對普通人雖致命,對他卻幾乎構不成威脅,但等魔族攻城時,他卻也可能受到波及。
理智上,喻言墨理解言辰清的做法,但情感上他還是希望與自己同住的是天道軒的什麼人。
按照登天書中的設定,天道軒中的人雖能看到天道,卻不信命,他們謹遵守正的家訓,樂衷於行俠仗義,誓要把自己短命的人生活出彩。
玉言閣卻不同,暴亡的體質如同一柄懸在他們頭頂的劍,若一個人少言寡語能長命百歲,每多說一句話卻多一分暴斃的可能,那他十有八九都會像玉言閣成員一樣,奉行家訓少管閒事。
兩個家族的設定在喻言墨腦子裡走了一圈,然後他便看到秦楠退了幾步,裝作對這場對話毫不知情一般回到了院中。
幾分鐘後,言辰清的房門打開,言容婉紅著眼眶出來,神色儘是不情願。
但再不情願,她還是隻能在夜晚時同言辰清一起離開,隔壁屋子也人去樓空,易世安倒是很善良地將所有糧食都替他們收拾準備好了送過來。
但次日清晨,秦楠抱著小魚缸站在空蕩蕩的院落中,還是感到幾分壓抑。
心態的變化似乎刺激到了秦楠,他變得愈發粘著喻言墨,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程度。
秦楠不知道未來的劇情,他很清楚以自己此時的修為,在魔族的攻城中很可能發生意外,於是索性把每一天都當做最後一天,時時刻刻不能停下同喻言墨的交談。
喻言墨感受到了他心中的不安,卻沒辦法直言放心吧你肯定沒事你以後還要狂炫酷霸拽地大殺四方呢,隻能儘自己所能地多安撫秦楠。
某日,喻言墨同秦楠閒聊時,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他覺得自己和秦楠真像一對末世之前抓緊時間緊緊相依的小情侶。
下一瞬,他猛然嗆到一般在魚缸裡撲騰幾下,沒有同係統轉達自己方才的想法。
也唯有在此刻,他才會感激自己現在的泳池型記憶,能讓他瞬間忘記自己有過如此可怕的想法。
同一天下午,秦楠坐在桌前,將小魚缸擺放在桌麵上,同喻言墨交流著。
“師尊。”秦楠躊躇許久,突然問道:“你喜歡我嗎?”
喻言墨再一次被嗆到,他受驚過度地一甩尾,表演了一個原地起跳,過度驚嚇與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羞赧下,他沒有向係統轉達秦楠的這句話。
於是下一瞬,喻言墨向小魚缸裡自由落體的過程中很茫然地想著,我這是在乾嘛?
秦楠睜大了眼睛看著喻言墨的過激反應,焦急地等待著回答,卻遲遲沒有等到。
與此同時,喻言墨看著秦楠的神色,對係統表述道:“楠主一直在看我,像是有什麼話想說。”
又是七秒過後,喻言墨回想了一下方才發生了什麼,點點頭,繼續等待秦楠開口。
秦楠也看著他,神色愈發焦急,一人一魚表演著大眼瞪小眼。
又是七秒過後,喻言墨覺得情況有些不對了,秦楠不應是一個這麼磨嘰的人啊。
秦楠的眼神卻漸漸黯淡下來,他心說師尊難道是不願否認,於是索性拒絕了回答?
喻言墨看著他失落的表情,感到十分莫名,他心說今天秦楠是怎麼回事?先是一言不合就盯著自己看,然後又久久沒有說話就準備走了?
秦楠歎了口氣,準備去屋外散散心。
喻言墨卻猛然叫住他道:“等等!”
秦楠的眼神一瞬間亮起,他當即轉身,回望喻言墨,眼神中的期待幾乎能具現化。
喻言墨茫然地想,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我難道搶你的糖了嗎?
作為一條奉行有話直說,堅決避免話說的不清不楚形成誤會的好錦鯉,喻言墨決定主動出擊,他詢問道:“楠主,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秦楠眨了眨眼睛,有些發愣,他心說難道不應該是你有話要回答我嗎?
喻言墨看著秦楠茫然,他更茫然了,困惑不解地想如果不是有話要對我說,你方才為什麼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著我?
一人一魚繼續表演大眼瞪小眼。
良久,秦楠終於察覺到不對,他試探性地問道:“師尊,你還記得我剛才的問題嗎?”
喻言墨要把自己的身體扭成一個問號了,他心說你什麼時候問過我問題?
秦楠這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懸著的心放回去一半,重新走回桌前坐下。
然後他很認真道:“我方才問師尊,您喜歡我嗎?”
喻言墨心頭一驚尾巴一擺,再度上演原地起跳!
秦楠看著這條一驚一乍的錦鯉,不知怎麼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抿著嘴唇克製自己的笑意,看著喻言墨等了七秒。
剛落回小水缸的喻言墨歪著頭和他對視,他的記憶又一次沒有連接上,明明前一秒還在疑惑秦楠究竟問了什麼,下一秒卻已經在高台跳水了。
喻言墨將自己的猜測對係統道:“楠主問的一定是個了不得的問題,所以我才會嚇成這樣。”
目睹全程的係統發現忍笑真的是件很難的事,不由地對表情似乎毫無異常的秦楠肅然起敬。
喻言墨之前曾隱去不能被秦楠得知的部分,大致介紹過自己是怎麼保持記憶的,因此秦楠已經明白了,喻言墨會有之前的種種反應,完全是因為驚訝到大腦直接宕機,忘了轉述自己提的問題。
秦楠看著喻言墨,表情似乎有些無奈,他歎了口氣問道:“師尊就這麼驚訝嗎?”
喻言墨心中也在打鼓,心說我究竟是對什麼問題能這麼驚訝?
一邊打鼓一邊他還是答道:“你再問一遍,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嚇到忘了轉述!”
秦楠直視著喻言墨,淺褐色的眼眸通透澄澈,眼中儘是認真,他緩緩開口,第三次問出了那個問題,少年人獨有的清亮嗓音因為緊張而發緊。
他說:“師尊,你喜歡我嗎?”
喻言墨險些起跳三連,卻在最後關頭想起自己方才的承諾,控製住力道隻用力甩尾拍了一下水麵,然後他頂著在水裡都止不住發燙的臉,艱難地向係統複述了這個問題。
“楠主問我,我喜不喜歡他?”
秦楠知道自己不需要再問下一次,喻言墨承諾過自己不會再忘記轉述,而隻要是他承諾過的事,他都一定會做到,因此秦楠隻是看著喻言墨,靜靜地等待著他的答案。
秦楠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加速跳動,即使是在麵對魔獸潮時,他都沒有此刻緊張。
終於,他聽到了熟悉的嗓音在腦中響起:“我自然是喜歡你的。”
小魚缸裡,喻言墨仔細分析了一波,心說自己前兩次也是過於一驚一乍了。
要知道喜歡是一個很廣的概念,不一定是用於形容愛情,師尊當然也可以喜歡欣賞自己的弟子,而且秦楠也沒表現出過對他有師徒情之外的複雜感情,之前還是怪他自己一時驚訝,想的太多。
這一次他決定放平心態答道:“像你這麼優秀的人,有誰會不喜歡?我能有你這麼好的徒弟,自然是很喜歡很滿意的。”
秦楠對喻言墨笑了笑,卻半闔著眼眸斂去了其中一閃而過的遺憾。
喻言墨問道:“你怎麼會問起這個?”
秦楠思索了一下,決定據實回答:“我不確定自己能在之後的攻城中活下來。”
喻言墨心說不不不,你一定會活下來啊,就算這座城裡彆的人都死光了也輪不到你,畢竟你是主角是設定的基礎啊!這種危險思想不能有!
但係統與登天的都是機密,他不可能向秦楠外泄,隻能聽著少年剖析自己的心路曆程。
秦楠道:“我現在隻是煉體後期的修者,比我強的魔族實在太多,遇到對方我隻怕難逃一死。”
聽著少年人有些低沉的語調,喻言墨心中的萬千吐槽突然散了,秦楠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如何輝煌,此刻他唯一能知道的,隻有近在咫尺的死亡的威脅。
秦楠看著喻言墨,很真誠道:“我知道師尊的修為其實很高,隻是不便於施展,等魔族開始攻城之後,我會儘力保護師尊,如果我死於魔族之手……”
秦楠頓了一下,才繼續道:“即使我死於魔族之手,隻要想起師尊您是喜歡我的,您能記住我,那麼即使是死亡也變得不可怕了。”
喻言墨隻覺得心底被重重地戳了一下,心中一軟又有些酸澀。
他明白秦楠的意思,他現在的身體看上去就是條普通的錦鯉,即使魔族再喪心病狂,也不至於連一條魚都趕儘殺絕,因此在荒原之亂中,他才是更安全的那個。
讓他驚訝的是秦楠,未來坐擁無數、功名利祿都唾手可得的秦楠此時想到死亡時,所求的竟然隻有他的緬懷。
他心疼秦楠。
喻言墨輕斥了一聲:“說什麼呢,哪裡有師尊被徒弟保護的道理。”
秦楠似乎想說什麼,喻言墨卻打斷了他,然後很莊嚴地承諾道:“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眼前說話的分明隻是一條錦鯉,秦楠卻恍惚間看到了那個穿水藍色長袍的修長身影,正用一雙溫潤的眼眸看著他,對他承諾:“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秦楠張了張口,說了聲:“師尊……”
突如其來的巨響打斷了他沒說完的話,秦楠忙抱著小魚缸走出屋子,看到血色的晚霞染紅了天際,而在潁州城的城牆上,無數修者的身影交錯,法訣在空中紛飛。
長達七日的備戰之後,攻城終於開始了。
秦楠重新躲回屋內,卻因為方才的打斷,失去了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之後的無數次,他都在後悔自己那時,沒有向喻言墨再討要一句承諾。,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